天極．一

　　『琳瑯──！』

　　又一次夢見琳瑯離開塔拉苗寨的那個夜，我驚醒。

　　離開靈鷲山已經三個月了，今晚我們在關外小棧住宿，明天進城就到了隋朝疆土，也就意味著離開飄遙大祭司的勢力範圍。

　　這一路上，飄遙大祭司派過不少人來追捕我們，卻在一個多月前停止所有動作。雖然這樣替我們換來了平順的旅程，讓我們能喘口氣，但是，那股莫名的不安依舊盤旋在我的心頭。

　　差不多要子夜了，忙了一整天，琳瑯早已入睡。

看著她熟睡的臉龐，我不禁哀傷起來。琳瑯她，今年已經十七歲了，可是容貌身材都跟成為侍月神女那年一樣。萬劫噬心大法，由蜘蛛、蟾蜍、蜈蚣、毒蛇、蠍子啃噬肉體，配上拜月教的咒術，使身體永不衰老。

那樣殘酷的法術，使得琳瑯左手白骨分明，從肩膀到手指，處處見骨。琳瑯說，飄遙大祭司喜歡她像陶瓷娃娃的容貌，所以不許她長大。

竟如此殘忍！不可饒恕。

一別十年，我的琳瑯究竟受了多少苦？而她卻說，飄遙大祭司待她是好的？

「……娘娘。」

夢囈自琳瑯口中流出。又是這個夢。

千卉娘娘、百花谷、百花祠、曼珠沙華。

三個月來，幾乎每一次她都會在這夢中流淚。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她說，沒人聽見。

「琳瑯、琳瑯……沒事了，乖。」

我輕輕搖醒早已淚流滿面的她，琳瑯黑色的雙眸盈滿水氣，一滴、一滴，彷若珍珠斷線、恰似星子墜落。

「天極……」

細小的手伸出，輕輕摩挲著我的臉。

「那是我的歸處……我好想家……」

「我會帶妳去那裡的，我會帶妳去那裡的。」

摸摸琳瑯的頭，我苦澀地笑著。那樣深刻的悲傷，超越五毒的啃食，沒有人能夠撫平。

「真的喔……？不能耍賴。」

「真的，琳瑯。我發誓，不論百花谷究竟在何方，我岳天極都願意為妳追尋、領妳到達，致死方休！」

早晨，我和琳瑯來到客棧樓下用膳。小棧雖然破舊簡陋，食物卻美味極了，道地的苗疆味，卻不知今後我們是否有機會再次品嚐，這即將成為回憶的家鄉氣息。

「這位公子，是要進城麼？」

閒著沒事的老闆坐到一塊兒，笑笑地問。

「是呢，我和我妹妹打算進城找親戚敘敘舊。」

身旁的琳瑯穿著斗篷，蓋上帽子遮擋自己的臉，因為她左臉上有一道銀色彎月標記，那便是拜月教教主的認證。

縱使苗疆並非人人信奉拜月教，我們卻也不敢貿然露出標誌。

「小姑娘是什麼變故來著？為啥遮著臉面？」

「幼時寨裡起火，妹妹給燒傷了，容貌毀損，不願見於人。」

「這樣啊。吶，咱聽說中原有個神醫姓司馬，咱這幾些村民有病，大老遠跑去了，沒多久就好啦！估量他功夫不小，也許能把小姑娘的容貌變回來也不定。」

「謝謝老闆。」

我倆聊著，琳瑯不多話，只管自己吃著，那老闆大概想她內向，也不纏著說什麼。

就這樣，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我和琳瑯起身告辭，向城門走去。

琳瑯緊緊捏著我的手，微微發顫。

「琳瑯，不怕，有我在，一切沒問題的。」

關外的太陽緩緩上升，拉長我倆的影子，我知道飄遙大祭司終究會找我們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只求琳瑯平安。

是的，我毫無所求，唯有琳瑯一切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