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已經不止一次要我剪去這頭長髮，只要她看到、想到就會唸一唸：「頭髮怎麼不去剪一剪？燙起來不是比較好整理嗎？」從當初懷Eric的時候開始說到現在，「老母！我直接束起來或盤上去很方便啊！剪短了會東翹西翹，每天都要吹整反而麻煩。」她突然嘆了口氣：「唉呀！都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了，長髮披肩這個年紀不太端莊啦！」，我轉移話題：「喔！妳記性很好勒！還知道我今年要四十歲了。」媽媽邊量血壓邊說：「我不過才四個小孩，哪兒會記不住？妳呀！頭一個是最難生、也最難養的。」

　　四、五歲時的童年記憶依稀殘留，每張相片中的自己都是一頭短短薄薄的髮型，不穿裙子的時候，很難讓人分辨是男孩、女孩，心裡再怎麼千百個不願意這種樣式，小孩總是絲毫沒有自主的權利。五歲那年的夏天，第一次為了「護髮」而違逆外婆，躲在床底下抵死不從，最後還是被四姨和五姨連哄帶騙拖出來亂刀除草，雖然大人安慰我說很好看，但是我內心最完美的髮型還是兩條麻花般的長辮子。

　　小時候很愛穿媽媽幫我做的洋裝，只有這樣才能明確的讓別人知道我是女生，「囝仔！你是弟弟？還是妹妹？」這樣的問候我還願意回答，最讓我受傷的是直接叫我「阿弟啊」，有一回為此躲起來哭很久，大人多半討厭小孩嚎啕個不停，也就不讓外婆和阿姨們知道原因，我默默等待著媽媽休假從台北回來，才訴苦：「我不要像男生！」媽媽隨後利用幫客人做衣服剩下的布頭，剪裁車縫一件合身的小洋裝給我，多日的陰霾才一掃而空，我高興的穿著跳來跳去，覺得自己美極了，四姨也很誇讚，於是幫我拍了幾張留影，末了我還是囁囁跟她說：「如果我有長長的頭髮，一定更漂亮。」

　　我們這些五年級中期的同學尚未脫離嚴苛的「髮禁」年代，學校美其名說放寬到耳下一公分，說真格兒的，為了不常花剪髮的錢，幾乎每個女生都有自知之明會自行調高標準，最後跟「西瓜皮」的髮型又有何差別？每週一的朝會老師或訓導主任拿著尺檢查頭髮，被抽檢的班級個個戰戰兢兢，有不合格者，男生就被一把推剪直接從中間開出一條高速公路，女生則會被喀嚓剪短一邊，故意讓兩邊長短不齊，隔天還必須回訓導處覆檢，不然記過處分。對於校方給的理由是，這樣比較專心課業不會為頭髮分心，鬼才信這種狗屁不通的理論，以公然羞辱學生為樂、滿足自己權力的變態慾望才是事實吧！

　　剛脫離「髮禁」約束，便專心將頭髮蓄長，一償多年來的宿願，除了一次意外事件與一次臥病之外，從來不曾剪短過，我們這群國中偷看「瓊瑤」、高中討論「三毛」，學吉他也好高騖遠的偏要老師教「齊豫」的女生們，年輕時幾乎都是長髮為己留，飄逸、灑脫、優雅、浪漫......太多感性的詞彙形容長髮的美麗，端起畢業紀念冊翻閱，醜、呆、土、俗......全面封殺了所有中等美女，可見髮與型對一個人的外表有多重要。

　　並非為了要受到青睞而堅持不剪長髮，只是跟了二十年的模樣已經習慣到沒了知覺，剪不剪意義不大，曾經他是如此愛戀著我光澤如瀑的黑髮，終了他可以毫無情義轉身離去，大概也不復記憶當時熱烈的追求吧！外表始終敵不過個性的分歧、與生活層面的沒有交集。

　　「老母，我出去一下！」
　　「去哪兒？」
　　「剪頭髮啦！」
　　「覺悟囉？」
　　「怎麼可能！覺悟的話是直接出家去。」
　　「出家？呷拼勒！」
　　「妳知就好，哈哈！」
　　
　　推門進去美髮院，洗頭的妹妹問：「小姐，需要什麼服務？」「剪！」，設計師俐落的剪出我要的髮型，付了錢，踏著輕鬆愉快的步伐返家，媽媽見著哼的一聲：「請問你剪了哪裡？」「瀏海啊！」，媽媽懶得理我自顧做她的晚課去了。


Rosa 2005/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