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th, Jan. ’07

鼓起勇氣，再度跨入這個班級。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必須常常到各公立高中執行問卷的施測，由於資料蒐集的必要性，我還得每個月到同樣的班級蒐集問卷資料。我知道這樣很擾民、很打擾學生、很令人討厭，但要不是這該死的工作，我也不必在這半年跑同樣的班級這麼多次！真想咒罵那想出這鬼計畫的傢伙，又不需要辛苦奔波、只要等著資料蒐集回來可以跑統計就好了，那麼輕鬆！卻累死我一身乾巴巴的骨頭～～。但是啊但是，吃人嘴軟、拿人手軟，要不是為了那五斗米，嗚…，我真不想下海！！

「今天啊，是這學期最後一次到這個班級了。」我在要出發到這所學校前，這樣告訴自己。嗯，拼了！！騎著我的小白來到這所明星高中，我在校門口深呼吸一口氣後，就大步地邁進校園。經過穿堂、活動中心、走過小徑，我到了那棟大樓，二樓、三樓、四樓，到了，再走過這長長的走廊，最裡面、最後面那一間教室就是了。

不知道為什麼？越是靠近那間教室，我的心情就越是五味雜陳，該怎麼說好呢？是一種參雜著痛苦、沮喪、擔心、害怕、緊張、傷心、氣憤、不屑、以及勇氣等等的心情。怎麼會搞成這樣呢？不過就是要學生填問卷嘛，幹嘛這麼複雜哩？這真是說來話長啊…。為了避免文字過於冗長，水靈兒在此扼要說明，就是這班的學生只有不到一半的人願意參與填問卷啦！水靈兒幫老闆執行的這個研究計畫總共六所學校、十四個班級，就屬這一班只有不到五成的學生參與填問卷，而這五成的學生每次填問卷又常常視心情而定，心情不好就直接不寫。當然，為了研究倫理，水靈兒不會強迫學生填問卷，也總是笑笑地說沒關係。

但以上陳述，還不是心情複雜的主要原因。那不到五成的學生參與計畫並不會讓我這麼難過，而是那剩下超過五成的學生的態度，實在很傷人。每每我走進那間教室，總是可以明顯感受到那些孩子們刺人的眼神與冷漠的表情，就像是在告訴我：「妳怎麼又來了，很煩耶！」也許讀者會覺得是水靈兒有被迫害妄想症，想太多了。但是對於人際互動相當敏感的我，對於這種感覺的敏感度卻是高於常人（有時候，真不免希望自己的神經可以大條一點兒），於是每回我到了這間教室門口、尚未轉門把進去前，總會大口地深呼吸，告訴自己「加油」！！然後堆滿笑容走進教室跟學生們打招呼（天哪～每次我總覺得自己好像是推銷員，推銷著顧客不愛的商品…=__=）。

做事情一向喜歡看很多面的水靈兒，在這種情況就會告訴自己：「加油，妳是為了那些願意參與的同學來的喔！為了她們的熱情幫忙，所以妳才會到這裡來，不要被其他的冷漠眼神給逼退啊！」於是，我憑藉著這樣的信念支持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來到這個班級，做每個月一次的問卷施測。

「其實，如果我是這些被挑中參與計畫的學生，我會怎麼做？！」我常常這樣問自己。也許，我在心情很煩的時候，也會不想填，但是想想小時候的我，那麼溫順、那麼聽話，一定會從頭參與到尾，不一定是因為有強烈的助人意願，卻只是按著老師或上面的意思乖乖照著做的「好學生」。整個說來就是太過於社會化，一切按照大人們的指示做事情，表現出得體的樣子。不過，小時候的水靈兒倒不至於對別人有著充滿「敵意」的、「厭惡」的、「冷酷」的眼光，至少小時候的我，如果真要拒絕別人，也都是客客氣氣、彬彬有禮。

而這批菁英學生，其實也被過度的社會化了。該是成長背景以及學校脈絡的不同所致，她們的社會化跟水靈兒的不盡相同。水靈兒小時候念的公立高中，並不是前三志願的學校，卻也是五、六志願，也許在這個方面的條件不一樣，造就出來的學生氣質與稟性也不同。

大部分明星學校孩子的家長都是社會經濟地位高的人，這一點其實不用懷疑，許多研究的統計數據也證實如此，而這也是鐵錚錚的事實。社經地位高的家庭，擁有的資源相對優厚於社經地位中下的家庭，於是可以到處打聽有名的家教、學者、教授，將自己的孩子送到他們那兒受教，然後這些孩子也照著這些高社經地位家長的想望、走著鋪好的道路，就是把書讀好、考上一流大學、出國拿碩博士、有最高的成就…那一類的。這些孩子們被教育成只要會讀書就好，其他不關自己的事情最好一樣都別碰（註1），然後成天在各個科目的分數上斤斤計較、身邊的同學無法交心而是競爭的對手、眼裡只有成功與個人的勝利、重視個人主義甚於期待社會美好的目標（註2），一切以自我優先為原則---這就是這些孩子們學到的東西。

我憂心這些菁英們將來到了社會的頂端，只想著個人的成功與榮耀，而不關心弱勢社群的需求；我擔心這些菁英們將來爬到了至高的位置，只想著掙得更多的利益與勝利，而忽略了踩在腳下的缺乏資源沒有依靠的低下階級的孱喘；我操心這些菁英們將來贏得並掌握所有的資源後，還想著如何獲得更多地位與權力，而忘記了貧富差距擴大的社會中下層百姓的生存與權利…。也許，我真的想得太遠、太多了，可我真的擔心、害怕這樣的惡夢會成真！！

鼓起勇氣，再度跨入這個班級。今天是這個學期最後一次到這個班級做問卷施測了。我的心情有些釋然，因為這個班級很可能在下個學期被放棄。基於統計方法的原則，這個班級的樣本數不到五成，在統計上來說是沒有意義的資料，所以，如果下學期狀況還是這麼糟，那麼應該就得放掉這個班級了。雖然在統計的意義上，這些資料像是沒有用處一樣，但是對於參與研究的那一群孩子來說，這些資料卻是極有意義的紀錄。如果她們願意，我們會將她們的資料跑成統計圖，讓她們親眼看見自己的高中時期的這段時間，與朋友之間的友誼的形成、發展、互動與影響等等，是如何演變的。這些數據，是最好的一筆生活日記、是有意義的高中生活紀錄。

我在台上告訴學生們，因為在統計方法的限制與意義上，她們班級很可能在下學期就不再繼續追蹤、又告訴她們我這學期來的心情是如何秉持著工作的倫理鼓起勇氣一次又一次地訪問、以及謝謝這學期那些願意參與研究計畫的同學等；爾後，問卷收完，在我與導師交談時，一個孩子突然走向站在講台與導師對話的我，遞過來一個捲著的、圓柱形的小物，然後靦腆地走開。

離開教室、走出校門，我將口袋裡的圓柱形小物掏出，打開來看，竟是一張寫著鼓勵話語的小紙條包裹著一條糖果！我笑出來了、打從心底笑開來了。這貼心的孩子，一個小小的舉動，竟然讓我的心暖得快要融化了。我在擔心什麼呢？還是有熱情的菁英啊！！

【後記】
紙條上寫的是：
「姊姊，加油，不要氣餒。雖然我們很難搞，但是請堅持下去。（A生）
拍謝～我們真的很難搞，但妳們always人很好，妳們也給我們不錯的回憶。（B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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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當然，也許這些孩子在課後的其他場合，可能也會有不同的貢獻社會的方法（例如到孤兒院做志工…這還是水靈兒的想像…=__=），而並非一定要參與我們的研究計畫才叫做有「熱情」，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註2：在計畫實施之初介紹計畫時，曾經告訴他/她們，他/她們的問卷參與，對於未來的青少年教育政策與施行方針會有重要的貢獻與影響。（水靈兒的老闆曾經受教育部邀請、參與過青少年白皮書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