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的噴泉旁站著一名如詩般的美少年。

　　「法爾！你來了！」莉蒂亞公主幾乎是衝上前去。寫完作業無事一身輕，連跑起來就像在飛。「你正好趕上喝茶時間。」

　　「公主，褚士朗閣下要我先在此等候，交代完畢我馬上就離開了。」

　　「如果不需要急著做，就喝完茶再走吧！褚士朗公爵不會介意的。」

　　「……公主，請問這隻貓是？」

　　「是我在玫瑰花那裡遇到的，好像跟主人走散了。這隻貓很聰明，會算數噢！」

　　「是嗎？」

　　「法爾不信的話，出題目給牠算算看就知道了。」

　　三番兩次出言挽留，小公主真的很喜歡法爾密呢！被抱在懷中的亞歷亞伯特心想，也注意到這位俊美的高階副官似乎只有在這時候，那雙冷清的淡紫色眼睛才會緩和下來。因為變成貓才能這般接近、才能看得這般清楚，儘管是熟悉不過人事物，細細觀察仍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這是夢啊！變成貓也沒什麼不好。

　　景色一轉，亞歷亞伯特察覺是莉蒂亞公主抱著自己轉身跑向小亭，又在半途轉回來對法爾密招手督促。好像聽到一聲嘆息，看見噴泉旁的美少年帶著認命的表情地前來，接著聽到小公主高興的笑聲。

　　石桌上的白貓按著觸控版上的數字，解開一道道數學難題。觸控螢幕確實對貓的肉掌沒有反應，但法爾密解決這項問題：將觸控版的靈敏度調到最高，到葉片掃過去都有反應的程度，這樣就算是柔軟的肉掌也能觸控。

　　原則上是小公主出題、白貓解答、高階副官檢查。頻頻出題的莉蒂亞公主樂此不疲，但層層解答的亞歷亞伯特可快要累壞了。並非因為題目困難，反倒是十歲女孩所謂的「數學難題」都是基本的單一算式，太過簡單以至於乏善可陳。儘管這麼想很不禮貌，但他寧可去算法爾密出的臨時數學題，至少有點成就感。

　　陪伴小孩果然不是件輕鬆的事情。亞歷亞伯特暗自對負責孩童起居遊玩的人們致上敬意。

　　最後將他從加減乘除的輪迴解脫的是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擾各位用功了嗎？」

　　「沒有，褚士朗公爵。」莉蒂亞公主道出屋主之名，一旁的法爾密行了禮。「我的作業已經寫完了，正等著你來喝茶呢！」

　　「讓公主久候了。」褚士朗發現桌上純白的外來客，「請問這隻貓是哪裡來的？」

　　「是我在玫瑰花那裡遇到的。這隻貓很聰明，我和法爾出的題目牠都會耶！」

　　「真的？那麼公主有請這隻貓幫忙寫作業囉？」

　　「那是作弊，公爵認為本宮會做那種事情嗎？」

　　「絕無此意。」對於艾賓格第二公主的小小威嚴，褚士朗仍有一半的肅然起敬。

　　「……其實也算有，這隻貓有幫我檢查，我才能全部寫對出來喝茶。」

　　莉蒂亞公主誠實以對，褚士朗笑著入座，芙蘭西亞遠遠地將餐車推來。

　　「這麼聰明的貓，真好奇牠的主人是什麼模樣？」褚士朗也察覺白貓的皮毛太過乾淨了。

　　「我也這麼想，所以一寫完作業就在想辦法找牠的主人了，我還請法爾幫忙呢！」

　　「結果如何呢？」表面是問小公主，實際是要副官回答。

　　「這隻貓身上沒有任何型態的識別證，無法反向追蹤。」法爾密說道。他是趁先前莉蒂亞公主出題的時候調查，這種程度的一心二用還難不倒他。「目前也沒有遺失白貓的相關消息，所以下官猜測貓的主人尚未察覺寵物走失……」

　　瞥眼見莉蒂亞公主正專心撫摸白貓，法爾密壓低音量，「恕下官直言，這隻貓有點不對勁。」

　　「噢？」

　　「這隻貓太聰明了，連需要開根的數學題都會算。」

　　「簡單的開根小孩也背得起來。」

　　「包括三立方根？」

　　「……的確超過了點。不過你是怎麼知道這隻貓會算立方根？」

　　「……」

　　「法爾密卿，欺負小動物是不對的。」

　　他沒欺負我，反倒是我在欺負他。亞歷亞伯特甩甩耳朵，把表兄弟們的輕聲細語全聽了進去。這不算竊聽，貓的聽覺比人類靈敏得多，人類所謂的小聲溝通和放聲說話，對貓而言兩者音量沒有差別。

　　比起平面的開根計算，習於在宇宙指揮大軍的亞歷亞伯特更常使用立體的三立方根，儘管螢幕和部屬皆會報上數據，但黃金羊號的指揮官已經將演算過程內化為條件反射的一部分，只要變數在控制範圍內，等號的另一端呼之欲出。就算不用於作戰，亞歷亞伯特也不是平白無故有著「泰坦尼亞優等生」這類半諷刺評語，小小的根號計算還難得倒他嗎？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已經喝了芙蘭西亞送上的奶茶、吃起栗子蛋糕的莉蒂亞公主說道。這個畫面雖然很好看，但實在不禮貌，「小心給貓聽到噢！」

　　「失禮了，公主殿下。」兩位泰坦尼亞趕緊拉開距離，「幸好貓不會知曉我們在說什麼。」

　　「那可不一定，牠會幫我檢查錯字，也許牠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要是還會說話，就能確認了。」

　　「說話嗎？嗯……這樣好了。貓咪，想說『是』的時候就喵一聲，『不是』的時候就喵兩聲，這樣就可以溝通了吧！」

　　「公主殿下真是想了一個好辦法，可是牠聽得懂嗎？」

　　「喵。」

　　白貓簡潔有力的叫聲引起在場四名人類的注視與靜默，十秒過後莉蒂亞公主開起燦爛的笑容，「牠叫了！牠聽得懂耶！我第一次聽到牠的聲音呢！」

　　我也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看樣子我徹頭徹尾是隻貓了。亞歷亞伯特有點惱著怎麼沒有先試著發聲，連有沒有喪失說話能力都不知道，實為大意。

　　法爾密眨了幾下眼，「……你，真的聽得懂？」

　　「喵。」

　　「你到底是哪裡來的貓？」

　　「法爾，牠只會回答『是』或『不是』，要用是非題來問才行。貓咪，你和你的主人走散了是不是？」

　　「喵喵。」

　　「不是？那你是自己過來的？」

　　「喵。」所以根本沒有「走散」這回事。

　　「離家出走嗎？真是大膽的貓。」褚士朗啜了口茶，似乎是聲音讓白貓轉首過來。直視那雙湛藍貓眼的瞬間，褚士朗有股錯覺般的聯想劃過腦海，卻稍縱即逝。

　　「你知道你的主人叫什麼名字嗎？」莉蒂亞公主續問道。

　　仰頭想了會兒，「喵喵喵。」

　　「……你為什麼要喵三聲？」

　　不是才說只能用是非題來問嗎？法爾密腦中流轉了圈，「是『不知道』的意思嗎？」

　　「喵。」

　　「真的是『不知道』的意思？好厲害，還會自創回答方式。」

　　「可是這樣應該兩聲就好，為什麼要三聲？」

　　「對啊！好奇怪噢……」

　　因為這個問題難以僅用「是」或「不是」回答。關鍵在於「主人」的定義：狹義來說「主人」意指服從的對象，亞歷亞伯特服從泰坦尼亞、服從無地藩王，但這與寵物間的關係相距甚遠；廣義來說可以到精神層面，自己應當是自己的主人，但現下亞歷亞伯特是在作夢，夢見自己變成白貓，儘管「亞歷亞伯特」控制著「白貓」，但「白貓」也限制著「亞歷亞伯特」，兩者並非主從關係。

　　……居於以上理由，亞歷亞伯特引用莉蒂亞公主提供的回答方式，衍生第三種回答：喵三聲，也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只是這種回答會讓出題的人困擾就是了。

　　「換點輕鬆的問題吧！喝茶時間就不要想這麼困難的問題了。」褚士朗說道。是非題考驗的並非回答者而是出題者，錯誤的問題得不到正確的解答，旁敲側擊的方式或許較行得通，藉由答案推測問題的中心。

　　「說得也是。芙蘭西亞姐姐，換妳來問。」莉蒂亞公主很爽快地交棒，「我跟法爾已經問很多題了。」

　　用眼神徵求褚士朗的同意，待對方點頭後才發問：「請問，那時你出現在茶水間，是因為你想喝茶嗎？」

　　「喵。」芙蘭西亞真是好女孩，沒把我闖的禍說出來。

　　「這裡有茶，請問你需要嗎？」

　　「喵。」

　　琥珀色的紅茶沏進白皙的瓷杯中，奶精在銀匙的帶領下旋轉至均勻，「請用。」

　　白貓身體一側，「喵喵。」

　　眾人又是一愣。剛才沒有人發問吧？

　　身為侍女的芙蘭西亞先會了意，「請問，是不加奶精而是加糖嗎？」

　　「喵喵。」

　　「……請問，都不加嗎？」

　　「喵喵。」

　　褚士朗想了想，「是要加『牛奶』嗎？」

　　「喵。」

　　「噢！原來是要加牛奶啊！」莉蒂亞公主驚嘆道，「真是講究。」

　　「這不是講究，而是挑剔了吧！」法爾密不禁嘀咕起來。

　　「這隻貓多半是富有人家養的，」褚士朗說道，「連帶寵物的要求也很高。」

　　姑且不論我是不是富有人家，但這種茶本來就是要加牛奶才像話。亞歷亞伯特並非刁難芙蘭西亞，只是這位公爵對茶有著泰坦尼亞級的驕傲，先前居於貓的型態不得不妥協，現下是人類代勞，要求自然恢復人類水平。儘管這是莉蒂亞公主的喝茶時間、褚士朗對茶沒有特別講究、法爾密無所謂，但化身成貓的亞歷亞伯特還是無法以此為二度妥協的理由。

　　──這是夢啊！本質依然是泰坦尼亞。

　　重新來過，新的一杯放在眼前。

　　……這杯已經是壺底茶，濃度很高，牛奶的份量該多些才協調，最好還是先加牛奶墊底再注茶，口感才會圓潤不易走味……不過這些埋怨都在喝下久違的茶後丟到宇宙對岸去。白貓心滿意足地舔著嘴邊的餘香，眼一抬，只見四名人類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

　　亞歷亞伯特才想到該做點表示，「喵。」

　　「我想這是滿意的意思。」

　　「我有同感。」

　　「可是我聽說貓不能喝茶。」

　　「也許對這隻貓不適用。」

　　接著開始一種微妙的循環：一道題目過後，這群人就看著白貓靜待答案，無論回答為何都會引來一陣討論，不久又繞回白貓身上。這循環讓亞歷亞伯特有點受寵若驚，儘管貴為公爵之長，但長久以來不管在何種話題與場合，亞歷亞伯特鮮少有搶眼的表現，也已習慣來自無意的視而不見。現在白貓的外表比人形更加單調樸實，卻成為矚目焦點。相同的事情，會因為是公爵所以理所當然，而因為是白貓所以不可思議。泰坦尼亞不容任何人輕視，但如此重視也不是亞歷亞伯特的期望。

　　到目前為止，除了變成貓外，這場夢和現實很相近。

　　讓這場問答茶會結束的是一封給褚士朗的電子信件，內容是一個鐘頭後要召開臨時會議的通知和資料。什麼事情都大不過會議，褚士朗本想離席，莉蒂亞公主搶先提議將接下來參觀宇宙港的行程提前，讓公爵在自家庭院「安心辦公」。

　　帶領的任務自然而然落在高階副官身上了。

　　「閣下不是有要事交代下官嗎？」

　　「就是這件事情，法爾密卿。宇宙港管制室有些限制，但以你的權限就沒有問題了。公主殿下的通行許可已經傳送，你知道怎麼使用。」

　　法爾密在一瞬間露出「又來了」的情緒，隨即收起來接受指示。

　　「貓咪，我們一起去吧！」莉蒂亞公主說道，心想也許會在路上遇到知道白貓來歷的人，何況把自己帶來的客人留下好像很不負責任。

　　白貓閃開那雙小手，喵了兩聲。

　　亞歷亞伯特確實想藉由機會繼續遊覽夢中天城，只是考量莉蒂亞公主參觀的便利，帶隻貓總是礙手礙腳，而且負責帶領的法爾密已經夠辛苦了，不要再增添麻煩了，於是起身遠離表達不願同行的堅決。

　　「貓咪似乎很喜歡褚士朗公爵呢！」莉蒂亞公主的對座正是褚士朗，白貓的動作讓她這般以為，「……可以把牠留在這裡嗎？褚士朗公爵。」

　　「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