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二三三年】

　　

　　巫山的壯闊、十二峰的秀麗，就算已從無數詩文和船夫口中有所描繪，初來之際依舊會讚嘆著自然的鬼斧神工。美不勝收的山明水秀，透露著令人敬畏的莊嚴，繚繞的迷霧雲氣更是添加想像。

　　對於巫山，商橫知道不一樣的事情：巫山乃人間仙境之一，山神是一位容貌絕美的神女，乃炎帝四女瑤姬，不幸年輕辭世，被葬於巫山之巔，幻化為一株瑤草。後來瑤草吸收天地精華，魂魄平日可化為雲霧，朝夕翻騰，俯瞰江水波濤奔流。

　　「據說過去楚襄王曾在雲夢高台上，遙見巫山雲霧飄渺、千變萬化，於是讚嘆不已，結果當晚竟夢見巫山神女款款而至，回報楚襄王的讚美……」

　　「神女有心，襄王無夢。」游兆說道，「楚辭的高唐賦、神女賦，皆出自這般典故。」

　　「請問，神女怎麼回報啊？」祝犁插口問道。

　　「呃，等你再大點就知道了。」商橫乾笑幾聲，「總之巫山雖在人間，卻屬於仙界之地，除了神女，還有許多神靈異獸，可不是我們凡人隨便能走的地方呢！」

　　「那麼，我們奉命摘取的巫山瑤花，也是神女的化身之一？」游兆問道。

　　「沒錯，此花乃瑤草所開，百年一綻，十分珍貴。」

　　「既然如此，神女會讓我們摘下她的化身嗎？」

　　「哎呀呀，神仙也有很多種性格呢！不問問看怎麼知道呢？既然都願意『回報』楚襄王了，也許不會太難說話吧！」

　　

　　從巫峽一處下了船，一行人開始他們的登山之行，沿途也遇上來此砍柴的樵夫，詢問並確認路線沒有偏移，不過隨著日子過去，離巫山仙境越來越近，近期除了他們再也沒有人煙。

　　算算日子，也約莫是春分了。

　　今日通過不知第幾個蜿蜒小徑，飛之部隊長決定讓大家歇息一會兒。

　　「要我們去巫山採瑤花，也不想想巫山有多大。」祝犁一屁股坐在地上，「連個提示指引都沒有，要在這麼大一座山裡找一朵小花，未免太困難了。」

　　「就是因為困難，才要我們來辦啊！」昭陽微笑道。

　　「哎呀呀，本來以為會遇上仙女指路的，可是到現在連夢都沒夢到。」商橫伸著懶腰，「也許是我不合仙女們的胃口吧！游兆，你要不要試試？」

　　「我們的方向有偏離嗎？」

　　「沒有，翻過這座集仙峰，再經過松巒峰，就是我們要去的神女峰了。」

　　「巫山瑤花會在神女峰嗎？」祝犁問道，「你怎麼確定的？」

　　「商橫不是說過炎帝之女瑤姬葬於巫山之巔、幻化為瑤草？」游兆叉著腰說道，「由此可知瑤草是神女較為重要的化身，重要之物留在熟悉的地方是最好的。神女峰乃巫山之巔，加上瑤花為瑤草之花朵，如此巫山瑤花多半是在神女峰。就算瑤花不在那裡，也要先經過巫山神女的認可才能採花，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到神女峰一趟。」

　　「是這樣啊……好痛！」想仰躺卻到一半彈坐起來，「沒弄壞吧！」

　　「怕痛就拿下來吧！背著那對木頭翅膀做什麼？」商橫說道，「總不會是用來飛的。」

　　「當然不是。」

　　「那是做什麼的？難不成你把工具暗器放在裡頭背著走？」

　　「祝犁喜歡就讓他背吧！也許真有用處也說不定。」

　　「看吧！昭陽也這麼說。」

　　「哎呀呀，昭陽，這樣寵小孩會有問題的。」

　　趁著隊友閒聊，游兆看著遠處綿延的山群，以及終年雲霧飄渺的神女峰。身處幽深隱密的巫山，四周都是不知名的花草樹木，還有不時冒出的動物──或許是靈獸也說不定──探頭探腦，曾經有隻丹頂仙鶴大搖大擺地從隊伍旁邊經過，完全不把這些人類放在眼裡。

　　到現在還沒遇上攻擊，守護巫山的神仙靈獸至今尚未出現，目前看來飛之部還被當作路過的旅人，不過一旦越過界限，氣氛就不如現在悠閒了。

　　

　　山上的氣溫低，加上雲霧水氣飄渺，就算是春季，入夜後依舊冷得令人發抖。所幸在天黑找到可以過夜的洞窟，生火後就比較暖和了。

　　商橫和祝犁已經入睡。昭陽添了柴火，拎起毯子走向坐在洞窟邊緣守夜的游兆，遞了過去。

　　看了一眼，「我不冷。」

　　「那給商橫他們好了。」收在手臂上，卻沒有回去。

　　「還有半個時辰才換班。」

　　「我睡不著。」目光轉向外頭，因為雲霧看不見星子，唯有月光矇矓地照在冒著嫩芽的枝頭，宛如結霜。「不知羽之部如何了？」

　　「羽之部的任務是取得雪山玉蔘。雪山指的是長白山，位於幽州境外、比曹魏更北的遼東，距離比巫山多上許多。如果羽之部只在我們後幾天出發，現在應該還在前往的路上。」

　　呵了口氣，吐出白霧，「北方……會比這裡更冷吧！」

　　「對在南蠻待久的人來說的確如此。」尤其是端蒙那身單薄的穿著，也難怪昭陽擔憂。「不過焉逢不會讓任何人受寒，要是經過商鋪會添衣服的。」

　　被識破了。昭陽啞然失笑，白霧從笑顏噴出。

　　又靜靜地過了好一陣子，直到游兆開了口：「也許是我害了端蒙也說不定……」

　　「？」

　　「端蒙失蹤的前一天，她問了我關於北伐的問題。我那時說了一句『北伐不一定需要諸葛丞相』。也許就是這句話，定了端蒙的決心。」

　　游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把這段事情說出來，也許這就是自然的力量，讓人不禁說出平常不會說的話，包括某些事實。

　　「原來端蒙也問了你相同的問題。」

　　「你怎麼回答？」

　　「我沒有回答，只有請她不要胡思亂想而已……我連護著她的本事都沒有。也許就因為這樣，我只適合當副手吧！」掃開被夜風吹亂的頭髮，「無論如何，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我想不通，這有什麼好謝的？還是說道謝是你的習慣？」

　　「道謝，是感激你對我的信任。」

　　獃默了下，把頭轉到一邊，「如果真的感激我，就不要再謝我了。」

　　昭陽無聲地笑著，覺得游兆和端蒙很相像，都是在冷漠之下藏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端蒙背後藏著的是為報仇雪恨的熱情，游兆背後持有的感情也不是表面上的一回事，不過有些不同的是……昭陽搖頭制止自己的猜測。飛羽哪一位不是帶著秘密？十傑之中又有幾個願意坦承身世？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隨心所欲地活著呢？

　　

　　

　　用過早餐，等晨霧散些，飛之部繼續行程。

　　巫山雖然本就是雲煙重重，但到午時都不散去就有點怪異了。四周的雲霧時聚時散，上一刻陽光普照、清晰無比的視野，下一刻就連旁邊的人都看不清楚，逼得飛之部走走停停，行進緩慢。最後一次就像這次先來了一陣濃霧，眼前一片白茫讓隊長下令全員別動，還聽到隊友的答應聲。等霧稍微消散，卻不見隊友蹤影。

　　雲從腳邊輕輕地游過。

　　游兆緊握長槍，心想既然看得見道路，照理而言應不至於看不見隊友──如果沒走散、或身陷法陣的話。巫山是仙境，有法陣保護也不值得驚訝，只是現在才想到未免太慢了，應當先前就該預防這種狀況。

　　走上許多久，不時呼喚隊友的名字，依舊沒有回應。游兆越來越覺得這場霧是刻意所為，只是感覺不到惡意，無論是想把人關起來或趕出去，都用不著分散開來，架設這場霧的目的究竟……想到這，游兆發現自己眨眼睛的次數變多了，警覺的同時卻在瞬間跪倒在地，體內的力氣像是忽然被抽掉，頭腦沉重起來，好像聞到一股香味，催促著他闔眼。

　　赫然被一道徹骨之痛逼醒，游兆用指尖抹了槍鋒，四指尖端冒出鮮血，沿著鋒芒攀流。

　　不能睡，睡了就會作夢……就會作噩夢……

　　痛覺一去，睡意又來，游兆又抹了血痕，卻已不如第一次那般疼痛，心一橫直接握著槍鋒，血液噴濺而出。重鑄的湛藍長槍初次染血，而且是槍主自己的血。模糊之中鬆開手，看著掌中滾燙的赤流，頓時一股寒顫。

　　游兆看到蝴蝶在傷口裡拍著翅膀，隨著血液攀爬出來。

　　

　　「游兆！快住手！」

　　持槍的手腕被握，游兆抬起頭，「昭、昭陽？還有祝犁……？」

　　「看看你，滿手是血！」祝犁抓住另一隻手，「你是怎麼了啊？」

　　「……蝴蝶……」

　　「什麼？」

　　「……不，沒什麼。」蝴蝶已經消失無蹤，攀附在掌上的盡是黏膩的鮮血與冷汗。游兆自認已經習慣不是失眠、就是噩夢的循環，但為何每次夢見都那麼心驚膽顫？那麼惶恐害怕？又是在什麼時候開始，噩夢的盡頭皆是被蝴蝶吞噬？「我似乎被催眠了，你們如何？」

　　「看來每個人的狀況不同。」昭陽說道，「這片霧另有玄機。」

　　「你們的狀況是什麼？」

　　「……我遇到端蒙。如不是你告訴我端蒙會在羽之部，我可能一開始就失去戒心，相信她跟著我們到巫山來了。」雖然很想相信、很想依那名端蒙所言，在此共度一生……但那不是端蒙，端蒙不會那樣，永遠不會。「於是我甩開了她，然後遇上祝犁，接著找到你。」

　　「我就還好了，遇到本來就不該遇到的人。我爹娘已經過世很久了，就算他們來看我，也不會帶祖父來。」

　　「為何這麼說？」

　　「因為我娘本來是刺客，受命要刺殺祖父，結果卻和剛成為機關師的爹墜入情網，這當然是氣壞了祖父。」

　　聽起來就很轟轟烈烈。昭陽和游兆心想。當時的「祝犁」是唯一攜家帶眷的飛羽成員，讓人對這家人充滿好奇心，現下一聽果然不得了。

　　「最後是爹的姊姊、也是我姑姑偷偷安排爹娘逃走的。爹娘本來想歸隱山林，但在我出生後，他們希望我能有更好的生活，不要像他們一樣整日躲藏。」拇指放在嘴裡，「爹娘說雖然祖父已經逝世，但私奔畢竟是讓家門蒙羞的事情，就這樣回去的話對我不好，所以加入飛羽，希望功成名就後，再回去祭弔祖父。既然還沒成功，又怎麼會原諒呢？」

　　「你爹娘都為你用心良苦。」游兆說道，「綜合起來，我大約明白怎麼回事了。」

　　這片霧會反應心中的願望並加以實現，讓人既不想回頭、也不想繼續前進，永遠逗留於此。

　　果然是不具任何惡意、卻近乎殘忍的陷阱。

　　「是這樣嗎？」祝犁疑道，「可是游兆，你不想睡吧！我是說，你應該不喜歡睡覺。」

　　「為何這麼說？」

　　「因為我每次看你閉眼休息時，都在皺眉頭。」說著戳戳自己的眉頭，模仿般皺起，「每次都睡不好的人怎麼會喜歡睡覺？」

　　「……」

　　「我們試試看好了。」昭陽說道，「如果我們希望找到商橫，而商橫就出現的話，就能證實游兆的推論了。」

　　「只要用想的就可以了嗎？」祝犁方才說完，迷霧裡出現影像，慢慢轉為清晰，竟然是一座美輪美奐的宮殿。

　　兩兩相望，盡是疑惑不解的眼神。

　　

　　「商橫！你在幹什麼──！！」看到眼前的景象，祝犁忍不住作聲大嚷。他們提心吊膽進入這莫名其妙出現的豪華宮殿，通過毫無人影的詭異長廊，結果在主殿上看到他們的符術師正坐在王座上，一群身穿七彩羽衣的少女任他左揉右抱。

　　「哎呀呀，你們都來啦！」

　　「我、我們還在擔心你怎麼樣了，結果你居然……」

　　「有什麼關係呢？這裡既舒服，又有仙女陪伴，不是很美好嗎？」

　　昭陽搖頭嘆氣，祝犁有股一鏢丟過去的衝動。大家都在夢想與現實掙扎，這傢伙居然在和仙女親暱？這世界真不公平！

　　游兆面無表情，上前推開層層覆蓋的仙女們。

　　「游兆，要加入我們嗎？」

　　「我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語畢，一拳就揮上！紮實得連旁邊的昭陽和祝犁都忍不住別了眼，商橫更是痛得哇哇叫，還沒喊完第二拳又來，速度之快完全無法擋。

　　「等等、住手！別打我的臉！」

　　「你好像有點清醒了。」游兆鬆開待發的第三拳，「回答我，我們在什麼地方？」

　　「嗯……好像是巫山。」

　　「很好，那麼我們為何在這裡？」

　　「這個，為了找尋瑤花。」

　　「非常好。既然清醒了，那就走吧！」

　　「等等，別拉衣服，會皺掉的！我說等等……昭陽、祝犁，說說他吧！」

　　祝犁吐著「你活該」的舌頭。昭陽向仙女們告辭後跟出了宮殿。

　　

　　找到所有隊員，霧還是沒有散去，依舊迷失方向。在這裡餓了就出現吃的，渴了就出現喝的，想休息的時候連房間床舖都會出現，也沒有禦敵的必要，緊張感消散許多。

　　簡直可以想像自己在這裡墮落的模樣。

　　「哎呀呀！這地方要什麼就有什麼，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有出口。」商橫憑空斟酒自個兒喝下。

　　「可是我們要巫山搖花，也沒有出來給我們。」祝犁抹著喝完蜂蜜的嘴，「所以也不是要什麼有什麼。」

　　「這片霧對慾望太多或沒有慾望的人沒有多大效用，你看那邊兩個身邊什麼都沒有。」

　　「慾望太多是說你嗎？」

　　「咱們道家奉行的是要接受自己的慾望，老是壓抑對身心都不好。雖然這是用來困住我們的，不過霧終究是霧，等太陽或風出現就會散了，當然要趁現在好好享受。」

　　霧終究是霧。「……商橫。」

　　「什麼事？游兆，要喝酒嗎？」

　　「你能否呼喚風伯，把這片霧吹開？」

　　酒差點灑出來，「怎麼突然這麼說？」

　　「不能再耗下去了。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馬上讓我們從這片霧脫離。」

　　「我比較想知道你怎麼知道風伯。」

　　「能不能？」

　　「可以是可以啦！」先把杯中物喝完，「不過有兩個問題。」

　　「說。」

　　「第一，風伯乃天庭掌管鳴風之神，沒有訂下契約就招喚祂，需要大量的靈力做為代價。第二，這片霧雖然不是神女所化，但畢竟是巫山仙靈的所有物，擅自驅散恐怕會觸怒瑤姬。」

　　「我從開始就不指望神女會答應我們採花。」游兆叉起手臂。再顧慮下去什麼都別做了，既然神仙以捉弄為樂，那就陪祂們玩到底。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我的重點是：一旦觸怒神女會遭到報復，也許會派手下來攻擊我們。你們很厲害沒關係，但我那時候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忽然把臉湊近，「到時候，游兆，你會保護我嗎？」

　　猛力壓抑一拳打消嘻皮笑臉的衝動，「……以隊長之職。」

　　「好！就衝你這句話，我就把封印二十年的招風大法拿出來給你們開開眼界！」

　　二十年？祝犁眉毛一挑，「請問貴庚？」

　　「別問這麼敏感的問題。」說著從懷中取出符紙，抓著憑空出現的墨筆又寫又畫，「等下風會很大，被吹走我不管噢！」

　　書寫完畢，丟掉筆取出心愛的九節杖，在地面畫了圈符文將自己包起。兩指夾住符籙半跪下來，口中唸著無人能懂的語詞。

　　片刻，有股涼意從不知名的地方襲來，商橫突然站起，兩指射出符錄，直上看不見的雲霄，手腕和袍上的符文閃爍異色光輝。剎那間涼意變成輕風、大風、強風、狂風！宏大的風勁無情地往四面八方狠颳而起。祝犁頓時站不穩往後翻，給昭陽抓住壓下身子，游兆轉槍插入地面，低下身讓自己不正面受風吹擊。

　　九節杖赫然一舉，指向上空發號命令，商橫身上的符文光芒黯淡下來，風隨之緩和、變小、趨弱、停止。待游兆等人得以站起身，將他們困住得白霧已經盪漾無存，只剩有如斷垣殘壁的樹幹和灑落一地的青草花朵，以及一條寬闊大路。

　　放眼望去一片白雲都沒有，飄渺的氣氛全然消失。

　　「怎麼樣？厲害吧！」商橫頭暈腦脹地走出圈子，「風伯今日心情好，買菜還送根蔥，合算得很。」

　　「該不會整座巫山的雲霧都被吹開了吧！」祝犁看著晴空萬里無雲的天空，「神女肯定會找我們算帳，一點都不合算。」

　　「哎呀呀！這就是咱們隊長要想辦法了，啊？」

　　游兆不語，昭陽輕笑了聲。

　　「你說這招封印了二十年。」祝犁問道，「那代表你以前就很厲害囉！」

　　「那當然，我可是堂堂太平道渠師呢！」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當『商橫』呢？」就算是外行人，見識過後也會知道商橫有很強的靈力，為何在四年前的比武擂臺上不用，偏要屈就於第七的「商橫」？

　　「這是咱們術師們的共識：除非危及生命，不然不可發揮全力。」見祝犁疑惑的目光，商橫揉著頭笑了笑，「其他方面不說，就論作戰方面，儘管術師的威力往往遠大於武師，人數上卻永遠寥寥無幾，你知道為什麼嗎？」

　　「難道不是術師的修為比武師困難？」

　　「武師和術師想要登峰造極，都是要求天賦和修為。只是術師多了個嚴重的問題──靈力的釋放伴隨著壽命的縮短。說簡單點，法術是拿命來換的，靈力耗盡就意味術師的死亡。」

　　武師的武術消耗體力，一旦耗盡，多半好好吃一頓、睡一覺便可恢復。術師的法術消耗靈力，要恢復卻需要多日的調息，靈藥又調配不易，加上會縮減壽命，如此就算有成為術師的天賦，願意入道者卻少之又少。

　　「靈力可以慢慢補充，壽命可就沒辦法了。像我那招風大法，其實就耗掉我幾年的壽命了。所以我們術師大都寧可退居於後，也不想拿命去換一時的排行。」

　　「這麼說你們術師都是打假的？」

　　「沒錯。別怪我們術師漫不經心，這可攸關我們活不活得下去呢！」

　　「神仙妖怪也是這樣嗎？」

　　「只能說用法術的都要面對這個問題。不過妖魔仙靈不是人類，靈力耗盡也許只是化為原形而非喪命，顧及的程度多寡情況又不一樣了。」

　　

　　

　　不知不覺四周的景象已經變換，莽蒼的古松遍生，陽光幾乎無法滲透，但暖流引發濃郁的松香。此地必是松巒峰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先前的招喚把風全部借走了，此時的蒼松反於過客所述的林濤陣陣，一點風聲草動都沒有，像一灘寧靜的湖沒有一絲波瀾。

　　「……好安靜。」祝犁忍不住開口，「就算是仙境，也太安靜了。」

　　「別掉以輕心。」游兆說道，「松巒峰緊挨神女峰，若有守護巫山的神仙靈獸，也差不多該現身了。」

　　「搞不好沒有守護者也說不定啊！」

　　「這當然是最好了。」昭陽微笑道，「不過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比較好……」

　　就在此時，煞然鳥啼紛飛，刮破了松林靜穆，有什麼由遠方而來，驚動了鳥群。

　　「哎呀呀，祝犁你瞧，馬上變成你希望的氣氛了。」

　　「拜託！我哪有希望啊！」

　　「止步，爾等莫再前進──」甜美的聲音迴響，好似少女的呼喊，「此乃巫山仙境，塵俗之人速速離去。」

　　「敢問是巫山神女？」昭陽提聲問道。

　　「非也，吾乃昔日追隨巫山神女而來，如今為巫山十二峰之守護神靈──炎姬。」

　　「敢問守護神靈，我等欲見巫山神女一面，可否放我等通行？」

　　「見仙主何事？」

　　「我等需取巫山瑤花，還請神女許可。」

　　「好大的膽子！汝輩凡夫俗子，竟也妄想冒犯仙物？不可饒恕──！！」

　　「商橫！退到後面去！」游兆提槍喊道，剎時一股宏大的氣流從天旋來，游兆和昭陽兩人一揮一劃，槍氣劍氣同時迎擊，轟然大聲，一道紅影從消散的氣流中閃出，竟是一名紅衣寬袖的妙齡少女，飛至上空俯視眾人。

　　「哎呀呀！這才是貨真價實的仙女啊！」商橫躍身到十步之外，「果然比霧中的假仙女漂亮多了……咦？」

　　只見喚作炎姬的紅衣少女揮起羽翼般的水袖，赫然寒流陣陣，如漩渦般將眾人團團包圍，旋繞的寒氣凝結成雪、聚集成冰。炎姬雙臂一合，四面八方的冰箭雪刃齊心而飛，就像要把飛之部凍結起來！

　　「昭陽！祝犁交給你！」說完彈身而去，游兆衝移到商橫身邊掃槍，長槍與冰箭相衝，發出琉璃般的顫音；昭陽閃身至祝犁面前迴劍，巨劍與雪刃抗衡，鳴奏銀鈴似的聲響。清脆動人的合奏裡有著濃濃殺機，如少彈一箭，就是透身濺血。煞然間游兆拖槍旋身，殺氣暴升，當初撕裂魑魅的利牙衝出長槍，擊殺看似纖弱的巫山守護靈！炎姬一驚舉袖抵抗，未料衝擊超出預想，穿透靈氣聚集的身軀，沖散多年修行的結晶。

　　「爾、爾等竟敢……可恨！」炎姬怒目道，自跟隨瑤姬至巫山、成為守護靈，還未有什麼傷害過她，直到今日居然被凡人俗物所傷，痛處和恥辱瀰上心頭，炎姬展袖飛馳起來，不斷來回、越飛越快，恍如紅色的閃電交織，引來風勁取代寒流之壁，連同上空一同籠罩。

　　呼吸一滯，商橫自己好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喉嚨，必須張著嘴用力吐納。不好，炎姬這麼飛就是要把風都集中在一起，變成不會流動的沉重濁氣……轉眼一瞧，祝梨摀著嘴制止自己嘔吐，游兆則是手握胸口臉色慘白，皆是受到濁氣的汙染。就在此時，炎姬赫然改變飛向，兩袖集納風霜急衝坐以待斃的飛之部。剎那間，紫紅的身影擋在面前，舞動的巨劍竟有如鞭鐧般彎曲，一道道強韌的氣勁飛彈而去，炎姬不敢輕敵提早出手，兩式在雙方之間閃耀互相消滅的燦爛。

　　「為、為什麼昭陽沒事啊？」祝梨邊問邊努力不吐出來。

　　「濁氣對每個人的症狀不同，有很嚴重的，也有沒影響的。」商橫緩著口氣說道，「幸好沒事的是昭陽，他雖然打不贏炎姬，但炎姬也奈何不了他。」

　　巨劍越舞越快，有若交織的劍蘭盛開，炎姬的風霜闖不進，轉袖變招，無數透明冰薄片片急逝，昭陽見狀收了劍蘭，劍式換為綻放的薔薇，冰薄遇式有如雨水打落花瓣，穿透不了。炎姬一變招，昭陽就換花應對，無論炎姬招式如何冰冷無情，卻遲遲破不了昭陽綿延不絕、欣欣向榮的花之劍陣。

　　這才是昭陽排行雖低、卻擔任飛之部副手的真正原因──他是精於「守」的劍士。在攻勢失利、進退不得的情況下，守勢就具有格外的價值。

　　「這樣耗著…不是辦法……」

　　「呃，游兆，你還是別說話得好。」

　　「不打緊……這裡是…炎姬的領域……佔盡天時地利……消耗戰對我們不利，必須打破……」

　　「那該怎麼做？」祝梨吞了口氣，「她老是飛來飛去，速度又快。」

　　「那麼她……一定沒想過下來怎麼辦吧……」

　　祝梨眨眨眼，忽然會意過來，精神一振奮力挺身，「昭陽！快後退！」

　　昭陽一聽，劍式有若入夜的牽牛，螺旋收瓣抽身躍退，炎姬欲追擊，卻見飛刺的銀光殺來，剎時旋身閃躲。原來祝犁在昭陽退身的同時，手指牽動衣飾裡的引線，背上裝飾用的木羽翼喀啦一聲如展翅般張開，露出內部密密麻麻的構造，引線再動，藏在末端的飛刺竄出木翼，襲上炎姬。

　　「無恥之徒！膽敢偷襲！」靈巧避開的炎姬怒轉目標，風霜再起旋身衝向祝犁，游兆赫然彈身，如靈蛇吐信般出槍刺去，這般硬闖逼得炎姬不得不改向，游兆卻也險被頓時加速的心跳催昏過去，猛然跪在地上。昭陽本想上前，卻給游兆伸手制止。

　　炎姬原想人類之軀無法承受濁氣的摧殘，不多時便會投降，偶有例外也就罷了，卻見本該無法動彈之人竟出手攻擊。身為守護靈的自尊受到打擊，對炎姬的怒意更是火上加油，猛然衝上天，展開的雙袖欲故技重施，定要這些凡夫俗子動彈不得，卻在半途赫然一驚，硬生生剎住飛行，因為不知何時，散發金光的黑線將半空攔截起來，「這、這是……」

　　「發現了嗎？這可是得來不易的珍品啊！」祝犁笑喊，得意的連自己都覺得很沒良心。原來先前那些飛刺牽引著絲線，以週遭的松木為憑，架設一張天羅地網，不知情的炎姬這麼一飛，正是自投羅網。「給我下來吧！」

　　木翼一動，羅網一縮，無處可避的炎姬頓時成為囊中物，硬生生從空中拖下。得不到補充的濁氣散去，抓住喉嚨和胸口的氣流消逝，飛之部總算得以紓緩。

　　「烏金絲…爾等竟有此寶物……」倒落地面的炎姬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烏金絲雖具有如同綑仙繩的作用，但沒有經過祝福施術，單靠原本的力量是制不住靈力強大的巫山守護靈，只因為游兆那一槍打散了炎姬的靈力，又和昭陽糾纏過久，抵抗的力量大幅減少，才讓祝梨得逞。

　　「到此為止吧！」昭陽說道，「取得巫山瑤花乃勢在必行，我等僥倖得勝，請神靈讓道。」

　　「不、不可，絕不允許……仙主，奴婢對不起您……」

　　嘴巴說這種話，靈力卻在暴升？商橫心頭一驚，「大家快跑！她想釋靈！」

　　還來不及明白「釋靈」是什麼意思，原本冰冷的氣流瞬間變得炙熱，炎姬的靈氣忽然轉陰為陽，形成一股燃燒般的牆壁擴散開來，滾燙的熱流讓人視線模糊不清。

　　游兆思慮盤轉：釋靈，釋放靈力，商橫說過法術是拿命來換，靈力耗盡就意味死亡……難道她想同歸於盡！？「祝犁！把絲線放掉！」

　　「我知道！我在放線了……」機關迅速轉動，一急把所有線都放了，綑綁的烏金絲鬆弛下來，炎姬卻毫無動搖、持續釋靈。

　　就在眾人無計可施之際，一道聲音飄然而來。

　　琴聲？

　　烈焰般的無形之牆剎時停止擴散，好似被琴聲制止。不一會兒熱流冷卻，視線又恢復清晰，只見炎姬已經掙脫烏金絲，飄浮在半空。

　　「……爾等過去吧！」語畢，炎姬飛離而去，留下一頭霧水的飛之部。

　　「那琴聲救了我們。」昭陽的巨劍入鞘，「炎姬已經離去，琴聲卻繼續飄揚，也許是在指引我們。」

　　「也只能這麼認為了。」游兆說道，「我們在這裡消耗太多時間，繼續趕路吧！」

　　「那個……能不能稍等一下？」祝犁扯著尷尬的笑容，「我這對機關羽翼是試作品，還沒有做收線裝置……」

　　看著掛滿天地──枝頭和地面──的烏金絲，也只能用「至少可以稍作休息」來自我安慰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