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譚十記>讀後心得
電影<讓子彈飛>入圍2011年第48屆金馬獎九項提名,導演姜文,主要演員有葛優、姜文、周潤發、劉嘉玲。這部電影令人眼睛一亮,震撼著習以為常的視覺感官,劇情更是匪夷所思,電影劇本改編自馬識途<夜譚十記>小說。
作者馬識途披上了一層神祕的面紗,書中不見作者之學經歷簡介,四百多頁的厚書,直到最後五頁的後記,才看到了作者的簡單自述。這部三十多萬字的小說,動筆於1942年,直到1982年才結束最後一個字,經歷四十年之久。根據報載,作者目前已經九十幾歲了。
在1930年代後期,作者是一名職業革命家,在國民黨統治之下做地下黨(亦即共產黨)工作,為了掩護身分,作者當過小公務員、教員、學生、行商走販,還做過流浪漢。1941年被特務追捕,逃避至昆明繼續做地下黨工作,在西南聯合大學以中國文學系學生為掩護。1946年調回四川時,被特務逮捕,判了死刑﹔寫好的一部分<夜譚十記>稿被抄沒。
解放後(1949年後),作者提筆重寫,不幸寫好的文稿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又被抄沒,而且鎯鐺入獄。四人幫垮台後,再從頭寫<夜譚十記>,終於在1982年完成初稿,真是一波三折。作者說出一句令人動容的話﹕他們可以奪取我的文稿,但是頭腦裡的東西,他們無法奪走。
<夜譚十記>描述十個故事,第三記<盜官記>即是<讓子彈飛>的原著。看過電影、讀過小說,兩者合在一起是有趣的對照,電影為了強調主題、製造張力與視覺效果,將原著做了許多更動,雖然如此,但是原著要表現的精神絲毫不變。電影劇本巧妙的將原著小說情節濃縮,化繁複的故事架構簡化成一個主要表達的概念,在荒謬的年代裡,當權者無止境的貪念與慾望,百姓只能如芻狗般地活著,擁護正義的人竟是一群土匪,真是莫大的諷剌。<讓子彈飛>最後奪得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項。
書一開始的緣起交待了事情的滿緣由,十名莫可奈何的科員(小公務員),白天在縣府沉浸於官場之腐敗,只能屈服於現實的無奈,只有每晚聚在一起擺龍門陣的奇談,成為精神之寄託,十名科員述說了十個故事,雖說是故事,卻都刻畫成親身經歷的血與淚的交織。剛展書讀了幾行,明顯感受到作者獨特的書寫風格,文字幹鍊、句意立新、文義充滿對掌握權利的人的調侃諷刺,對弱勢者濃濃的人文關懷,對現實生活的無奈感慨,只能無可避免的與現實妥協才能自處。
十記中有四記,對國民黨統治的貪腐盡情嘲弄,當中包括了蔣家與孔家﹔其餘的六記,是霸佔地方的有錢老爺的魚肉百姓、貪財斂色、胡作非為、偽善矯飾、兇狠殘暴的惡行揭露,其中又以貪得無厭的色欲著墨較深。讀的時候,心也隨之糾結起來,不自覺地掩卷嘆息。
這不是一本輕鬆閱讀的娛樂小說,它揭露了人最深沈的惡,無止境的貪嗔癡,但也顯露窮苦階層的人性、親情、愛情的真善美,兩者形成強烈對比。讀完的感受好似讀了老舍的<駱駝祥子>與魯迅的小說般,五味雜陳難以言喻,心情會沈了下來。
反骨的文人要比御用的文人更值得敬佩,一般人都順從於當權者的統治,一般文人大多隨著執政者歌功頌德﹔一位反骨的文人,要有勇氣、良知、理想、覺醒、不計名利的人格特質。村上春樹曾在以色列武力鎮壓巴勒斯坦之際,到以色列領取文學獎時說過「面對高牆與雞蛋,我永遠站在雞蛋這一邊」。這本書帶給我相當多的省思。
書中有錢有勢老爺的貪色蠻橫暴行,導致沈痛的人倫悲劇,不禁聯想起紅樓夢裡的賈敬、賈珍、賈赦的貪色,王熙鳳對尤二姐的迫害至死,尤氏三姐妹的無奈,秦可卿那謎團般未知的死因。紅樓夢是以賈府的觀點書寫,雖有著墨於低下階層,卻只是配角﹔本書正好相反,主角是窮苦受壓榨的老百姓,有錢勢者僅是肥著肚子、色欲薰心的配角。分別從這兩個不同的觀點來看,有著更深的領悟與體會。
書中的時代背景與題材,乍看之下會以為過時了,和現代生活差距很大,不符合時代脈動,但仔細咀嚼認真思索,民主政治的今日,政治清廉嗎?人民真的當了主人嗎?政客經過包裝宣傳的問政是為了公眾利益或一己私利?以<盜官記>中的賣官情節,大家真的可以確定現在沒有賄賂買官?民主政治是最好的制度,人民可以安心,相信官員與民意代表會為老百姓設想謀福利?有錢大老闆是否仍財大氣粗?當前的酒池肉林遜於前人嗎?
作者深厚的國學底子,特殊的語言風格,濃厚的人文關懷,藉由諷刺的口吻突顯問題,這比大聲疾呼倫理道德有更大更重的力量,因為讀者的心會被猛然的敲了一記。
<夜譚十記>這些故事的結局,通常惡人終將自食惡果,但弱勢、受欺壓者無論如何努力,終難脫離人性的貪婪所造就的大環境所迫,難以翻身。對照現今日益惡化的M型化社會,讀後有一股於心不忍的憂愁積鬱心中,功利主義與資本主義所衍生的困境應該認真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