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07 17:43:17Rex@K

新亞遺鐸

書名:《新亞遺鐸》
著者:錢穆
出版: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年份:1989年9月

錢穆先生畢生致力於國學研究及弘揚教學,由1930年的〈劉向歆父子年譜〉一文確立其於學術界的地位開始,到1987年最後一本著作《晚學盲言》出版,著書講學達六十年之久。縱使晚年多病,雙目不能見字,仍由其夫人協助筆錄,寫成《晚》書及編成《新亞遺鐸》。錢先生最後一文〈中國文化對人類未來可有的貢獻〉,仍念念不忘於國學中尋找與新時代的契合點,闡述天人合一觀對世界的影響與貢獻。這種在茲念茲的精神這麼多年來感動了無數的學者與學生,而對於我們這批新亞書院的後學晚輩來說,《新亞遺鐸》是錢先生遺留給我們最直接的教誨、勸勉。

有關《新亞遺鐸》

《新亞遺鐸》編集的文章都是錢先生在新亞任院長時,對學生的講話及文稿,多收錄於《新亞校刊》、《新亞生活雙周刊》、《新亞月刊》內。本書編纂於錢先生的晚年時期,時先生雙目已不能見字,編纂過程主要由夫人口唸,先生整理。據錢夫人於序中所述,整個過程歷時一年多,可說是先生留給新亞最後和最重要的心意,對新亞彌足珍貴。書名為「遺鐸」,這一詞似未見於古書古語。而據《辭源》所解釋,「鐸」字有兩義:一為古樂器,形如大鈴,宣教政令時用以警眾者。二為風鈴,稱風鐸。無論採取何說,都有「在新亞所遺留的鈴聲」之意,前說含教誨警世的意味,後說則近於樂器之悅耳。兩種解釋都優美而貼切,也許亦是錢先生刻意為之的雙關語。

《新亞遺鐸》一書多為當時院務之報告或演說的講辭,然而亦夾雜了不少錢先生對史學、文學想法的文章,後亦收入嚴謹的著作如《中國史學發微》、《中國文學論叢》、《孔子與論語》等書。在讀本書的過程中,我亦按圖索驥式地看了一些錢先生的著作。在圖書館找到了《錢賓四先生全集系列》,竟有五十本之多,才知道錢先生的著作是如此的豐盛。本書亦可看作是錢先生著作的入門書。

治學、辦學與歷史

《新亞遺鐸》一書起首即以新亞校訓、學規、校徽及校歌作開始,重新細讀這些時常接觸卻又無暇深思的一切,再配合幾篇有關新亞創校歷史的文章,開始發覺錢先生的治學與辦學精神是一脈相承,更與大局時勢息息相關的。

校訓「誠明」取自儒家經典《中庸》,展示新亞的育才準則。錢先生說「明」是要明白人情,明白事理;「誠」是不虛偽、誠實的意思。(〈告本屆畢業同學〉)校歌則展示了新亞書院創辦以來的艱苦奮進精神:「手空空,無一物,路遙遙,無止境。亂離中,流浪裡,餓我體膚勞我精。艱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千斤擔子兩肩挑,趁青春,結隊向前行。」在錢先生為四十周年校慶所寫的〈新亞書院創辦簡史〉一文中,詳細記述當年勉力維持的苦況。由亞洲文商學院改名為新亞書院即開始十多年的奮鬥,如學校經費日形窘迫,令新亞曾陷山窮水盡之絕境,錢先生只好赴台籌措資金,中途更遇險重創。後來才得雅禮協會資助,及與其他書院合併成中文大學後方穩定下來。新亞的歷史固然是中國、香港歷史的一部份,卻也是個大局的縮影。

自錢先生出生以來,中國已陷水深火熱的境地,清朝潰亡、世界大戰、日本侵華、兩黨相爭,至共產黨主政、文化大革命等出現,而最重要的是西方文化對國人及國學文化的衝擊。可以說中國近代史就是一部身體與思想兩面戰線的艱苦奮鬥史,新亞歷史正正是與時代休戚相關的。誠如談及當年的新亞書院與同學時,亦是「規模如此狹小,一切的物質條件,是如此不成體統」、「同學們,十分之九是在艱苦中流亡,飢餓線上掙扎的。」(〈新亞精神〉)

新亞精神就是對時代的一種積極回應,然而錢先生卻提到這並非「僅僅指的是吃苦奮鬪那一事。」至於是那一回事,錢先生沒有明言,只暗示是於艱苦中所鍛鍊的純潔偉大的精神。回看錢穆先生,作為一個學者,其著述就是對時代的回應、為世道盡力的方法。他治史學時的理念是尋找中國歷史與及文化的意義,以中國人的眼光角度看世界。在〈略論治史方法〉一文中提到:「中國新史學之成立,端在以中國人的眼光,來發現中國史自身內在之精神,而認識其以往之進程與動向。」那個時代,研究工程、科學才是賺錢的學科,然而錢先生甘於貧困,在中國陷於苦難之時治國學,希望鑒古知今,以中國固有文化回應現代各種問題,這正正就是新亞精神。

從前與如今的大學改制

在回看新亞歷史的同時,除了積極的一面外,同時亦潛伏著相對的黑暗面。錢夫人在序中提到當年大學由聯邦制改為統一制之事,言語間難掩失望:「更目睹她(新亞)加入中文大學後陷於興奮迷惘,個人功利勝過了整體道義,創校理想日益模糊。」甚至連錢先生當時的辭職演講亦竟然無人記錄:「照例有人負責記錄師長的講話[……」這一疏失,實在令人費解。」

《新亞遺鐸》對此大事記述極少,大概因為錢先生不願多提此事。然而在上年的《新亞生活》中,卻有一名校友所撰寫的〈法理與政治──憶記大學改制〉,詳細憶述當時的情況。當時的大學獨行獨斷決定改制,引發各書院的師生激烈反對,並廣引理據,爭持竟達兩年之久。然而最後由建議成立聯邦制大學的富爾敦勳爵推翻舊說,改為支持統一制而結束事件。

中文大學現在亦處於多事之秋,既有大學學制三改四事件,近期又有中大國際化,以英語取締中文為主要授課語言的爭論,影響所及,書院的宿舍分配情況也承受壓力。大學學制三改四應為美事,然而新校長國際化的舉動卻引起不絕的反對之聲。招收更多海外生是否能有助中大晉身為世界一流大學?提高學生英語水平是大學的其中一個責任,但應否犧牲中文授課的傳統才能達到呢?以英語取代中文,背後是否象徵著價值觀及理念的改變?新亞書院一向以秉承中國傳統文化為己任,在閱讀《新亞遺鐸》的過程中思考這些問題,我更相信爭論的答案是否定的。誠如錢先生所講,我們應由中國文化立足去看世界。縱使日後最終政治壓倒了法理,我相信當時錢先生等先輩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是我們現在所應該效法的。

現在的《新亞生活》已改為月刊,也不像從前錢先生為院長時,有一中心人物時常撰寫優質文稿點綴。慶幸的是,我們現在仍然保留這個傳統,別的書院都好像沒有這類型的刊物。這次閱讀《新亞遺鐸》的經驗,既為我展示錢先生的國學世界,也讓我沿著錢先生的思路,重新認識新亞的歷史,省思現今的各種問題。也許這本書以書院的歷史價值為重,但如果邊閱讀邊思考的話,將有無限廣闊的價值在內。


[這個是北美校友紀念錢穆先生獎學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