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2006年1月號《聯合文學》


文／張耀仁




這一刻，路易斯．卡洛爾突然想起了他父親。


那是一個有太陽的下午，他放學回到家裡，看見他父親正滿頭大汗地拎著貓，乒乒乓乓地往外走，表情像要處決牠似的，他趕緊拉著他父親的褲腳：「怎麼啦？」


「魔鬼。」


「什麼？」


「我說這隻貓是魔鬼！」


他父親咆哮起來，連帶手裡的小貓掙扎著，柔軟的後頸被粗魯地高高擰起，使得小貓瞇眼撇耳的表情充滿了極大的痛苦。


「你看看牠的腳！」他父親還嚷著，胸前的十字架搖搖晃晃。


「是白色的毛啊……」他焦急地喊：「黑貓白腳，這不是最吉利的踏雪尋梅嗎？」


「才怪！魔鬼！是帶孝的魔鬼！」他父親把貓的後頸捏得更緊了一點，小貓發出了微弱的喵喵喵：「我要把牠燒死！用地獄之火將牠完全消滅！」


他哭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今天就成了魔鬼？」


「總之，魔鬼就是魔鬼，世界是善變的！」


「爸爸！」他不由得大叫起來。


也就是這時候，他瞥見那隻小貓微微上揚地咧開嘴角，像笑，笑得那樣邪魅，笑得淚水都流了出來，流過剛剛抽長的犬齒，流過再無法蓬鬆再不能被輕輕撫摸的頸毛、腹肚，一滴二滴三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父親的皮鞋上。



又濕又亮的皮鞋倒映著貓的哭泣。



他躺在病床上，同樣流下淚來，胸口的疼痛讓他想起每個早晨，小貓坐在他胸口向他打招呼的時光，他掙扎著打算翻閱床頭櫃擱著的那本《愛麗絲夢遊仙境》，他想告訴自己，那隻哭泣的小貓，不過是夢的一部分（可不是？他不正是在夢中不斷打轉，而始終繞不出去嗎）。



儘管，他即將於夢中死去。






● 關於路易斯．卡洛爾

路易斯．卡洛爾（Lewis Carroll, 1832-1898）


本名查爾斯‧路特威吉‧道爾森（Charles Lutwidge Dodgson），

筆名係將自己名字前兩字翻成拉丁文，順序交錯後，再譯成英文而來。

出身於北英格蘭的中產階級，

父親係一牧師，卻具備出人意表的幽默感與想像力，

因而使得卡洛爾雖身為牛津基督書院數學講師，

卻寫下驚動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的《愛麗絲夢遊仙境》，

該書出版於一八六五年，在那之前，卡洛爾曾寫過詩，出版詩集《有用與有益之詩》，但終究並非本質性詩人，

以《愛麗絲夢遊仙境》名震文壇，之後另出版《愛麗絲鏡中奇遇記》、《幼年愛麗絲》、《哲學家愛麗絲》，

但仍以《愛麗絲夢遊仙境》最廣為人知。

一八九八年死於肺炎，


死後墓誌銘寫著：


我們的人生，不就是一場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