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0 23:03:29耀小張
【被背叛的滋味】不倫的理想溫度（下）
——原載二○○四年十二月《不倫練習生》（寶瓶文化出版）
他回想起過去許多個夜晚，當他一個人身在金門當兵，在最陌生的街道上，他的心底始終浮起了她——那個在南部嫁給別人的她！
——他想起她臨睡前對他說：「不要把燈關掉，我會怕黑！」
——他想起她在黑暗裡嘀咕：「真怕明天醒來，你會跑掉！」
——他還想起她總是說：「我是老虎小精靈，所以才會找上屬兔的你！」
——他們明明沒有什麼錢，卻還是打腫臉充胖子，去了台中當時最有名氣的餐廳
「蓬萊閣」，櫃檯一位小胖妹對他拋了一個媚眼，結果回來她便賭氣地開始大吃大喝……
那時候，他的床舖上總有月光滑落。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睡去的背影、她的肩胛、她的短髮、她胖嘟嘟的臉——還有還有，她優美的女體弧線。
那樣優美的夜底呵，「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他不記得是在哪裡抄下來這些句子了，但他覺得很美、很平靜。
而這一刻，他在心底揣想著，這些年來，她究竟有沒有想過他呢？他們的愛情對她來說，難道未嘗佔據一絲絲份量嗎？
她難道沒有話要對他說嗎？
（比如：「我錯了。」）
（比：「我是身不由己的！」）
（比如：「我很後悔。」）
（比如……）
他想得心都痛了。
如果他們之間的愛情能夠再重新來過一次？
「我不答應！」他未來的岳父——當年橫刀奪愛的男人說。
「為什麼？」他問。
「因為你只小我一歲，年紀和我女兒差距太大！」
「可是年齡不是問題。」
「你和我老婆談過戀愛！」男人吼著。
「可是我是真心愛著妳女兒的。」
「你讓我感覺『很怪』！」
「才不會！我的個性很乖，而且沒有不良嗜好！」
「你……」
「我求求您，讓小婷嫁給我吧！」他低聲下氣著。
「不要再說了！」男人叫起來：「我不希望大家的關係再這樣糾纏下去！說什麼我
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你的！」
——就因為他的年紀太大，他們的感情看來像一場「不倫之戀」？
——或者說，她（別人的老婆）即將成為他的丈母娘？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女孩問。
「用誠心感動你爸爸吧。」他說。
「如果這也行不通呢？」女孩皺著眉頭。
「那我們兩個殉情好了！」他聳聳肩，笑著，眼角泛起了微微的淚光。
現在他終於瞭解：為什麼那麼多的男男女女，非得為了愛情一起走上自殺一途了。
因為幸福——幸福是最粉紅色的永恆，是必須全部掌握的當下美麗啊！
所以說，該怎麼做才好？朝空氣裡打上一拳嗎？對她說「如果我沒有痛過妳的痛，思慮過妳的思慮，我就不配說出我愛你」嗎？
他突然覺得挫敗極了。像玻璃瓶裡的一隻飛蛾，拚命衝撞著眼前的玻璃，然而就算撞破了頭，也不過就是一抹難看的血花罷了。
「你這樣一直向前衝、向前衝究竟為了什麼呢？」
「還不就是為了證明我有資格愛妳嗎！」
「可是，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不是嗎？」
「來不及來不及了！」
他在一個早晨驚醒過來，她已經逸出了他的夢境，但她的身影與聲音竟是如此清楚。
他想起長久以來，他未嘗放任自己簡簡單單讓光陰自指間流逝，未嘗任由鬆弛的思緒感動了自己——他始終拚命想抓住什麼的，總是揹負著那樣沉重、那樣令人心痛的、已經完全逝去的時空，他不斷不斷往上爬，然後摔落，再不斷不斷往上爬、摔落…….
他以為自己就是那個被詛咒的薛西弗斯（Sisyphus）。
然而，會不會有一個可能，神是為了懲罰石頭，才創造了薛西弗斯這個角色？
他不由得笑了，彷彿這些年來的抗拒都是一場徒勞無功的荒謬。
他如何能夠挽回那一年、那一刻失去的愛情？
他堅定地告訴自己，他是在大學講授愛情EQ的老師啊。是經常在學生面前說「恨是一枝箭，最後會射向自己」的兩性專家啊。
然而這一刻，他心底究竟是恨多於愛，抑或愛多於恨呢？
他想起有一個下午，從校園上完課走出來，坐在公車站牌前的椅子上，看著人來人往——那些不斷經過的不同臉龐，那些青春洋溢、他再也無法企及的神采飛揚——他心底突然湧起了一陣剝落的傷痛。
他想著，他這輩子就這麼玩完了。
他的人生只是一次衝刺，錯過了那樣的時機便不再回來！而他只是不知所以、拚了命地向前衝！
他其實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他根本無法忘記她......每天早上醒來，坐在床沿思索著一種溫柔；每天晚上睡前，想念是一種習慣——他簡直厭倦極了！很想找一個人，承諾一生的愛——
也就是這時候，一個熟悉而甜美的聲音從他身後傳過來說：「欸。」
「在想什麼？」是她的聲音嗎？
「我覺得好寂寞、好寂寞……」他說。
「你還愛我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喊著：「被背叛的滋味很痛，妳知道嗎？」
「妳知道嗎！」
他回過頭去，發覺女孩裸裎的身體如此白淨。暗澹的空間裡，似乎有一道月光灑落進來，他看出女孩立體深縱的臉龐。女孩的手臂高高舉起，挽髮的動作如此輕柔，胸前的白皙在光照底下顯得更加白皙，微微凹陷的小腹有柔軟的光澤，腹部底下的私密神祕而凌亂。
「你還愛我嗎？」
他似乎又聽見那樣絕望而溫柔的聲音。
他看著她——她終於睡去的甜美背影，從肩胛骨到一節節凸起的背脊；從臀溝至頸下暗暗凹塞而入的肩窩；從隆起的額頭而鼻樑而唇角而頷下的穿越——
「妳好美！」
「說你愛我！」
「我，愛，妳！」
昏暗的光線中，她的身影與女孩時而重疊、時而分離，迷迷幻幻的錯覺在他眼前形成巨大的深淵。
他想起最後一次擁抱她的時刻：那是他準備前往金門當兵的前一天晚上。
在燈光完全滅去的浴室裡，他和她一絲不掛，彼此安靜地相對。他輕輕吻著她的脖子，她緩緩撫摸他的胸口；他為她搓揉頭髮，她為他來回擦背；他替她修剪腳趾甲，她替他刮去鬍子……
「我……」
「你……」
「妳會等我回來嗎？」
突然滴落的水珠引起了滿室迴盪的聲響，他看見漣漪漾開的姿態，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像要把他吸入幻象的凌亂之中。
他們最終什麼也沒做，只是凝視著彼此光潔的身體。
他們沉默，並且微笑。
在微亮的月光中，他們彼此相擁，訴說著：如果妳的胸部再豐滿一點，如果你的臂膀再粗壯一些；如果妳的臀部再圓潤許多，如果你的腹肌再結實有力……
如果妳的…….如果我的……
他們總算是一對貪戀青春的年輕男女吧。
他們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對方的每一吋肌膚，他們坦白說出關於那些內心最原始的感受——不只是心靈相通，也要肉身相生。
「啊？」
他下意識地摟緊了手中的滑腴臂膀。圓潤明亮的、細緻動人的，如同當年的戀人——
如果，這一刻，他懷中擁抱的是她？
「怎麼了？」女孩仰起頭來，看著他。
他抖了抖身體，回過神來。一眨眼，所有的幻影全都消失了。只有眼前二十歲的女孩睜著大眼，一如當年她嬌羞的神情。
「在想什麼？」女孩說：「你今天看起來怎麼失魂落魄的？」
「我……」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試著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女孩的胸前，緊緊地、緊緊地擁抱著女孩。
「沒事的，」他說（以四十歲的聲調）：「我明天再去妳家提親。」
「嗯。」女孩點點頭，甜甜地說：「真的喔，不要騙我喲？」
浴缸裡，水開始涼了，他們笑著往更深的地方隱匿過去，幾乎要把身體全部沉入水裡的，幾乎要滅頂的狀態。
是啊，感情是多麼一件奇怪的事啊。他想。
他們親吻著，他的手放在女孩的臉上，他發覺自己的眼角流出濕潤的淚。
——溫溫的、涼涼的，彷彿那是裸裎相對時，最理想，最理想的擁抱溫度。
他回想起過去許多個夜晚，當他一個人身在金門當兵，在最陌生的街道上，他的心底始終浮起了她——那個在南部嫁給別人的她！
——他想起她臨睡前對他說：「不要把燈關掉，我會怕黑！」
——他想起她在黑暗裡嘀咕：「真怕明天醒來，你會跑掉！」
——他還想起她總是說：「我是老虎小精靈，所以才會找上屬兔的你！」
——他們明明沒有什麼錢，卻還是打腫臉充胖子，去了台中當時最有名氣的餐廳
「蓬萊閣」，櫃檯一位小胖妹對他拋了一個媚眼，結果回來她便賭氣地開始大吃大喝……
那時候，他的床舖上總有月光滑落。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睡去的背影、她的肩胛、她的短髮、她胖嘟嘟的臉——還有還有，她優美的女體弧線。
那樣優美的夜底呵，「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他不記得是在哪裡抄下來這些句子了，但他覺得很美、很平靜。
而這一刻，他在心底揣想著，這些年來，她究竟有沒有想過他呢？他們的愛情對她來說，難道未嘗佔據一絲絲份量嗎？
她難道沒有話要對他說嗎？
（比如：「我錯了。」）
（比：「我是身不由己的！」）
（比如：「我很後悔。」）
（比如……）
他想得心都痛了。
如果他們之間的愛情能夠再重新來過一次？
「我不答應！」他未來的岳父——當年橫刀奪愛的男人說。
「為什麼？」他問。
「因為你只小我一歲，年紀和我女兒差距太大！」
「可是年齡不是問題。」
「你和我老婆談過戀愛！」男人吼著。
「可是我是真心愛著妳女兒的。」
「你讓我感覺『很怪』！」
「才不會！我的個性很乖，而且沒有不良嗜好！」
「你……」
「我求求您，讓小婷嫁給我吧！」他低聲下氣著。
「不要再說了！」男人叫起來：「我不希望大家的關係再這樣糾纏下去！說什麼我
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你的！」
——就因為他的年紀太大，他們的感情看來像一場「不倫之戀」？
——或者說，她（別人的老婆）即將成為他的丈母娘？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女孩問。
「用誠心感動你爸爸吧。」他說。
「如果這也行不通呢？」女孩皺著眉頭。
「那我們兩個殉情好了！」他聳聳肩，笑著，眼角泛起了微微的淚光。
現在他終於瞭解：為什麼那麼多的男男女女，非得為了愛情一起走上自殺一途了。
因為幸福——幸福是最粉紅色的永恆，是必須全部掌握的當下美麗啊！
所以說，該怎麼做才好？朝空氣裡打上一拳嗎？對她說「如果我沒有痛過妳的痛，思慮過妳的思慮，我就不配說出我愛你」嗎？
他突然覺得挫敗極了。像玻璃瓶裡的一隻飛蛾，拚命衝撞著眼前的玻璃，然而就算撞破了頭，也不過就是一抹難看的血花罷了。
「你這樣一直向前衝、向前衝究竟為了什麼呢？」
「還不就是為了證明我有資格愛妳嗎！」
「可是，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不是嗎？」
「來不及來不及了！」
他在一個早晨驚醒過來，她已經逸出了他的夢境，但她的身影與聲音竟是如此清楚。
他想起長久以來，他未嘗放任自己簡簡單單讓光陰自指間流逝，未嘗任由鬆弛的思緒感動了自己——他始終拚命想抓住什麼的，總是揹負著那樣沉重、那樣令人心痛的、已經完全逝去的時空，他不斷不斷往上爬，然後摔落，再不斷不斷往上爬、摔落…….
他以為自己就是那個被詛咒的薛西弗斯（Sisyphus）。
然而，會不會有一個可能，神是為了懲罰石頭，才創造了薛西弗斯這個角色？
他不由得笑了，彷彿這些年來的抗拒都是一場徒勞無功的荒謬。
他如何能夠挽回那一年、那一刻失去的愛情？
他堅定地告訴自己，他是在大學講授愛情EQ的老師啊。是經常在學生面前說「恨是一枝箭，最後會射向自己」的兩性專家啊。
然而這一刻，他心底究竟是恨多於愛，抑或愛多於恨呢？
他想起有一個下午，從校園上完課走出來，坐在公車站牌前的椅子上，看著人來人往——那些不斷經過的不同臉龐，那些青春洋溢、他再也無法企及的神采飛揚——他心底突然湧起了一陣剝落的傷痛。
他想著，他這輩子就這麼玩完了。
他的人生只是一次衝刺，錯過了那樣的時機便不再回來！而他只是不知所以、拚了命地向前衝！
他其實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他根本無法忘記她......每天早上醒來，坐在床沿思索著一種溫柔；每天晚上睡前，想念是一種習慣——他簡直厭倦極了！很想找一個人，承諾一生的愛——
也就是這時候，一個熟悉而甜美的聲音從他身後傳過來說：「欸。」
「在想什麼？」是她的聲音嗎？
「我覺得好寂寞、好寂寞……」他說。
「你還愛我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喊著：「被背叛的滋味很痛，妳知道嗎？」
「妳知道嗎！」
他回過頭去，發覺女孩裸裎的身體如此白淨。暗澹的空間裡，似乎有一道月光灑落進來，他看出女孩立體深縱的臉龐。女孩的手臂高高舉起，挽髮的動作如此輕柔，胸前的白皙在光照底下顯得更加白皙，微微凹陷的小腹有柔軟的光澤，腹部底下的私密神祕而凌亂。
「你還愛我嗎？」
他似乎又聽見那樣絕望而溫柔的聲音。
他看著她——她終於睡去的甜美背影，從肩胛骨到一節節凸起的背脊；從臀溝至頸下暗暗凹塞而入的肩窩；從隆起的額頭而鼻樑而唇角而頷下的穿越——
「妳好美！」
「說你愛我！」
「我，愛，妳！」
昏暗的光線中，她的身影與女孩時而重疊、時而分離，迷迷幻幻的錯覺在他眼前形成巨大的深淵。
他想起最後一次擁抱她的時刻：那是他準備前往金門當兵的前一天晚上。
在燈光完全滅去的浴室裡，他和她一絲不掛，彼此安靜地相對。他輕輕吻著她的脖子，她緩緩撫摸他的胸口；他為她搓揉頭髮，她為他來回擦背；他替她修剪腳趾甲，她替他刮去鬍子……
「我……」
「你……」
「妳會等我回來嗎？」
突然滴落的水珠引起了滿室迴盪的聲響，他看見漣漪漾開的姿態，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像要把他吸入幻象的凌亂之中。
他們最終什麼也沒做，只是凝視著彼此光潔的身體。
他們沉默，並且微笑。
在微亮的月光中，他們彼此相擁，訴說著：如果妳的胸部再豐滿一點，如果你的臂膀再粗壯一些；如果妳的臀部再圓潤許多，如果你的腹肌再結實有力……
如果妳的…….如果我的……
他們總算是一對貪戀青春的年輕男女吧。
他們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對方的每一吋肌膚，他們坦白說出關於那些內心最原始的感受——不只是心靈相通，也要肉身相生。
「啊？」
他下意識地摟緊了手中的滑腴臂膀。圓潤明亮的、細緻動人的，如同當年的戀人——
如果，這一刻，他懷中擁抱的是她？
「怎麼了？」女孩仰起頭來，看著他。
他抖了抖身體，回過神來。一眨眼，所有的幻影全都消失了。只有眼前二十歲的女孩睜著大眼，一如當年她嬌羞的神情。
「在想什麼？」女孩說：「你今天看起來怎麼失魂落魄的？」
「我……」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試著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女孩的胸前，緊緊地、緊緊地擁抱著女孩。
「沒事的，」他說（以四十歲的聲調）：「我明天再去妳家提親。」
「嗯。」女孩點點頭，甜甜地說：「真的喔，不要騙我喲？」
浴缸裡，水開始涼了，他們笑著往更深的地方隱匿過去，幾乎要把身體全部沉入水裡的，幾乎要滅頂的狀態。
是啊，感情是多麼一件奇怪的事啊。他想。
他們親吻著，他的手放在女孩的臉上，他發覺自己的眼角流出濕潤的淚。
——溫溫的、涼涼的，彷彿那是裸裎相對時，最理想，最理想的擁抱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