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17 16:58:40耀小張
【票開出來了！】讀黃凡《躁鬱的國家》——致親愛的小說家
◎單薄的時光
最初的時候我們以為我們全部都知道了。
像是港片《金雞》裡十五歲出道的妓女阿金和恩客李察，在一個月光明亮的夜晚他們開心地唱著歌：「不如，我為你生個孩子吧」。
「不如，我為您寫篇小說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情況變得這麼不同，就連拉廣告的方式也變得不太一樣了——老實說，那個時候還沒有《印刻文學生活誌》呢；老實說，您所待的那個雜誌還曾經一度是每個書店裡排行榜的第一哩）
我們被帶領著進入那些夾敘夾議的、優雅的、失落殘忍的片段，＜賴索＞裡無端被扯進政治圈的小人物賴索、＜人人需要秦德夫＞因為腦瘤死亡（比喻成割盲腸）的暴發戶秦德夫、＜一個乾淨的地方＞被選棍劉老鼠擊敗的教授孟子毅……我們懷想起那些遙遠的時刻（您還在那本雜誌擔任業務經理的時刻），彷彿啃咬一隻甜美但已枯萎的蘋果，即便看到＜賴索＞依舊心驚膽跳，但那終究是投擲到時空皆非的環境裡，衝擊不復、感動流逝的從前了。
而這一刻，親愛的小說家，您坐在哪裡沉思呢？
電視上的女人哭得如此傷心，頭髮禿亮的男人同樣激動著，說是打手槍吶，婚外情吶——極其俗濫的肥皂劇，卻被無限上綱成「政治人物的道德操守論」——親愛的小說家，請容我在此向您報告一件我所親身經歷的事：一個飄著細雨的夜晚，我——當時還在某報擔任記者的——被地方一位年輕的政壇新秀帶領著，進入城市裡一處極為偏僻的私人招待所，那是一間佔地百坪的寬闊包廂，從廁所跑到門口包準您氣喘如牛，冰箱裡除了酒，還是酒（當然也有台式喝酒必備的添加飲料番茄汁），矗立我們眼前的是一面巨大的投影幕，以及推開廁所一旁的側門，居然是一間擺了床鋪的情色暗喻。
我們經過戒備森嚴的警衛（向他們露出心照不宣的曖昧笑容），打開包廂，赫然發覺那位準備被栽培成明日之星的首長同樣坐在其中，他起身作揖說：「啊張兄辛苦了辛苦了來來來您坐您坐吃點東西魯味做得不錯雞胗都魯到裡面了待會我們的『好朋友』馬上到欸啊您這樣說就客氣了啦坐嘛坐嘛來來來我敬大家一杯……」
畫面的最後，是一個女人不斷奔跑的背影，字幕打上：「尋遍了卻偏失去，未盼卻在手。」真的來不及經歷，「一生何求，常判決放棄與擁有」。
（那是港星陳百強一九八九年的《一生何求》）
親愛的小說家，後來我們幾個男人都喝醉了，但不知為何的，我們所期待的那一幕歡亂卻始終遲遲沒來。
（一如您所缺席的這十年……）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們倍受期待的首長依舊坐在機關大廳裡，神采奕奕地出現在電視螢幕上，他說：
「婦女權益絕對不容踐踏，我們祝福全天下所有的媽媽，母親節快樂！」
◎票開出來了
但我們會怎麼再度提起您呢？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不見了。」）
是啊，彷彿三姑六婆的正義與風霜，早些年我們揣度著您究竟是出家了還是遁入命理天地怎麼著，怎麼突然自《上帝的耳目》之後「咻」地消失不見了？那些在光度逐漸暗滅時刻裡不斷被提及的，＜賴索＞、＜曼娜舞蹈教室＞、＜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多少彼時年輕的小說家這麼喟嘆：「那是一個完足並真正專業的黃金時期。」
所以，當我們面對「您回來了」（票開出來了？），不免滿心期待那個曾經讓所有人都認為美好且哀傷莫名的「賴索時代」，是不是能夠讓我們再度看見更輝煌更遙遠的一面？
「黎耀南逐漸養成喃喃自語和踱方步的習慣……他覺得自己像極了卡夫卡小說《城堡》中的男主角『Ｋ』。他每天做的事就是繞著城堡轉。」（P.59）
一如日本漫畫家荒木飛呂彥在《ＪＯＪＯ冒險野郎》裡，創造出一個能夠凝凍時光的超強替身「白金之星」，在那個世界裡，記憶像穿越迷障的獸，極暗，極亮，極緩極快來回擺盪，在下一刻啟動的瞬剎向正在發呆、哀嘆的我們毫不留情襲奪！
我們必然性地聯想起《躁鬱的國家》會不會是＜賴索＞的緩慢版？（會不會是白金之星暫停的那五秒鐘？）在不斷向後延展、指涉的小說敘述底，黎耀南與賴索像一對命運重疊的攣生兄弟，一個試圖挽回失敗的政治人物到頭來依舊失敗，另一個糊裡糊塗賣水果賣到成為政治犯，他們自由出入消逝或復活的時光，幾乎快衝出陰騭抑鬱彷若龐貝城下水道的同時，卻在光線驟亮的出口前撞個滿懷！
「總統先生，我再也無話可說了，真的無話可說了。」（P.29）
不斷爬起復又跌跤地奔跑，我們透過拉長的跟拍的鏡頭，畫面上始終是模模糊糊晃動的人影，在那個苦苦追尋的情節裡，女人、欲望、權力以及無所不在的國家機器，原本我們以為是跨過去的了，卻赫然發覺那些積水的坑洞抑或柔軟的爛泥竟包藏如此綿密的暗招，比如一次突然生出的心眼，一次嚴肅時刻不慎放出的響屁。
（「如果打字員打扮得同她雇主的女兒一樣漂亮，如果黑人也擁有凱迪拉克轎車，如果他們閱讀同樣的報紙，這種相似並不表明階級的消失，而是表明現存制度下的各種人在多大程度上分享著用以維持這種制度的需要和滿足。」【馬庫塞，2001】）
親愛的小說家（親愛的賴索），我們在心底輕輕召喚，這正是您多年下來重出江湖，對小說（對社會）重新關照的再出發？在＜賴索＞裡任意切換敘述腔調與視角的年輕小說家，完全熟爛至極地翻弄文字與情節，＜小說實驗＞、＜國際機場＞、＜將軍之淚＞……這一刻，是不是哪裡逸散過度憊懶以致不斷呵出的白霧或眼淚，我們聞到好疲倦好疲倦的氣味吶，燈光下那個縱深的側臉，那正是現在的您嗎？
但我仍忍不住想打斷這一刻的哀傷，在您書中第七十七頁，引述了一則由「聯合報記者楊貢金」報導的新聞，您並且寫下「如果小高告訴您，這則新聞經過偽造，您查閱《聯合報》網站，便能真相大白」（P.67）——親愛的小說家，請容我再次向您報告這個楊貢金，他目前的員工代號是「14111」（蔡詩萍是13908、孫瑋芒是13403），是一位二十幾年經驗的老記者了，主跑線路以三峽、鶯歌一帶為主——說白了，即是台北縣的地方記者，在聯合報系隸屬於「大台北中心」（親愛的小說家，請您忍耐一下，容許我向您如此叨絮），這個中心前前後後加起來共有不下卅位記者，但是呢，能夠刊登新聞的空間卻只有三個版面（一個版面大概只能容納六條新聞），換言之，內部比稿的壓力較其他地方版面高出許多，而通常刊登率又攸關一位記者的年終考績（即獎金）。
（請容我再次不厭其煩地向您解釋，考績共分七個等第，各等第晉級如下：１、特殊貢獻；２、特優；３、優等；４、甲等；５、乙等；６、丙等；７、丁等。晉級部分：特殊貢獻晉四級；特優前15 %晉三級；甲等晉一級；乙等不晉級；丙等降一級（併入薪制換差計算）；丁等資遣）
也因此，我們如何能夠確信這則新聞不是「記者楊貢金」為了「想要上稿」，而「不得不瞎掰胡扯的」新聞呢？
（親愛的小說家，許多時候警政新聞由警方公關室發稿，警察也有上稿的排名壓力，為此，經常誇大案件的細節把記者唬的一愣一愣）
當然，您肯定是看出這點了，新聞之不可信，事實之不可信，政治既然是一部謊言，新聞又如何能不成為一篇小說呢？
問題是，如果新聞已然是小說了，親愛的小說家，那小說家的作用到底在哪裡呢？您筆下的《躁鬱的國家》會不會其實就是「躁鬱的您」呢？時至今日，我們還能藉由小說反抗什麼？
（「許多年後，面對槍決行刑隊時，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許多年後，面對毫無章法的政治亂象時，小說家將會想起，許多個從前他曾在食品公司上班時的空檔，一筆一劃偷偷摸摸寫下的艱困小說）
所以，最尊貴的黃凡先生，這中間究竟出了什麼差錯呢？是時代變遷之快以致您的小說失去應有的力道？抑或我們已經被新聞報導灌輸太多不可思議的奇聞所麻痺：剔骨去皮的台中女保險員分屍案、姚宜吟四死一傷情殺案、新竹便衣警察遭槍殺棄屍案、酒店媽媽半夜戴著兒子屍體環島夜遊案……親愛的小說家，我們的小說是如此沉悶，如此焦慮著連一千本都賣不出去，卻不斷讓那些附有沙龍照的書籍專美於前。
（是您疲倦了嗎？怎麼連我們也開始打起呵欠了呢？）
親愛的小說家，我所敬重的一位小說家曾經提起：「只有強者會稍作整補，即疲憊地再度飛翔，這個景觀令我感動，比年輕時看見他們光華四射更莊嚴尊貴。」
您還打算說些什麼嗎？
親愛的小說，《躁鬱的國家》使我想到您在《黃凡小說精選集》裡的序文：「我打了個盹，那便過了一生。」而現在，是的，票很快就要開出來了，睽別多年後的您，和對方握上手了嗎？
最尊貴的□□先生。
閱讀書目
黃凡（2003）：《躁鬱的國家》。台北：聯合文學。
參考書目
馬庫塞著／劉繼譯（2001）：《單向度的人》。台北：桂冠圖書
附註
本文部份原載二○○四年一月號《聯合文學》。
最初的時候我們以為我們全部都知道了。
像是港片《金雞》裡十五歲出道的妓女阿金和恩客李察，在一個月光明亮的夜晚他們開心地唱著歌：「不如，我為你生個孩子吧」。
「不如，我為您寫篇小說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情況變得這麼不同，就連拉廣告的方式也變得不太一樣了——老實說，那個時候還沒有《印刻文學生活誌》呢；老實說，您所待的那個雜誌還曾經一度是每個書店裡排行榜的第一哩）
我們被帶領著進入那些夾敘夾議的、優雅的、失落殘忍的片段，＜賴索＞裡無端被扯進政治圈的小人物賴索、＜人人需要秦德夫＞因為腦瘤死亡（比喻成割盲腸）的暴發戶秦德夫、＜一個乾淨的地方＞被選棍劉老鼠擊敗的教授孟子毅……我們懷想起那些遙遠的時刻（您還在那本雜誌擔任業務經理的時刻），彷彿啃咬一隻甜美但已枯萎的蘋果，即便看到＜賴索＞依舊心驚膽跳，但那終究是投擲到時空皆非的環境裡，衝擊不復、感動流逝的從前了。
而這一刻，親愛的小說家，您坐在哪裡沉思呢？
電視上的女人哭得如此傷心，頭髮禿亮的男人同樣激動著，說是打手槍吶，婚外情吶——極其俗濫的肥皂劇，卻被無限上綱成「政治人物的道德操守論」——親愛的小說家，請容我在此向您報告一件我所親身經歷的事：一個飄著細雨的夜晚，我——當時還在某報擔任記者的——被地方一位年輕的政壇新秀帶領著，進入城市裡一處極為偏僻的私人招待所，那是一間佔地百坪的寬闊包廂，從廁所跑到門口包準您氣喘如牛，冰箱裡除了酒，還是酒（當然也有台式喝酒必備的添加飲料番茄汁），矗立我們眼前的是一面巨大的投影幕，以及推開廁所一旁的側門，居然是一間擺了床鋪的情色暗喻。
我們經過戒備森嚴的警衛（向他們露出心照不宣的曖昧笑容），打開包廂，赫然發覺那位準備被栽培成明日之星的首長同樣坐在其中，他起身作揖說：「啊張兄辛苦了辛苦了來來來您坐您坐吃點東西魯味做得不錯雞胗都魯到裡面了待會我們的『好朋友』馬上到欸啊您這樣說就客氣了啦坐嘛坐嘛來來來我敬大家一杯……」
畫面的最後，是一個女人不斷奔跑的背影，字幕打上：「尋遍了卻偏失去，未盼卻在手。」真的來不及經歷，「一生何求，常判決放棄與擁有」。
（那是港星陳百強一九八九年的《一生何求》）
親愛的小說家，後來我們幾個男人都喝醉了，但不知為何的，我們所期待的那一幕歡亂卻始終遲遲沒來。
（一如您所缺席的這十年……）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們倍受期待的首長依舊坐在機關大廳裡，神采奕奕地出現在電視螢幕上，他說：
「婦女權益絕對不容踐踏，我們祝福全天下所有的媽媽，母親節快樂！」
◎票開出來了
但我們會怎麼再度提起您呢？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不見了。」）
是啊，彷彿三姑六婆的正義與風霜，早些年我們揣度著您究竟是出家了還是遁入命理天地怎麼著，怎麼突然自《上帝的耳目》之後「咻」地消失不見了？那些在光度逐漸暗滅時刻裡不斷被提及的，＜賴索＞、＜曼娜舞蹈教室＞、＜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多少彼時年輕的小說家這麼喟嘆：「那是一個完足並真正專業的黃金時期。」
所以，當我們面對「您回來了」（票開出來了？），不免滿心期待那個曾經讓所有人都認為美好且哀傷莫名的「賴索時代」，是不是能夠讓我們再度看見更輝煌更遙遠的一面？
「黎耀南逐漸養成喃喃自語和踱方步的習慣……他覺得自己像極了卡夫卡小說《城堡》中的男主角『Ｋ』。他每天做的事就是繞著城堡轉。」（P.59）
一如日本漫畫家荒木飛呂彥在《ＪＯＪＯ冒險野郎》裡，創造出一個能夠凝凍時光的超強替身「白金之星」，在那個世界裡，記憶像穿越迷障的獸，極暗，極亮，極緩極快來回擺盪，在下一刻啟動的瞬剎向正在發呆、哀嘆的我們毫不留情襲奪！
我們必然性地聯想起《躁鬱的國家》會不會是＜賴索＞的緩慢版？（會不會是白金之星暫停的那五秒鐘？）在不斷向後延展、指涉的小說敘述底，黎耀南與賴索像一對命運重疊的攣生兄弟，一個試圖挽回失敗的政治人物到頭來依舊失敗，另一個糊裡糊塗賣水果賣到成為政治犯，他們自由出入消逝或復活的時光，幾乎快衝出陰騭抑鬱彷若龐貝城下水道的同時，卻在光線驟亮的出口前撞個滿懷！
「總統先生，我再也無話可說了，真的無話可說了。」（P.29）
不斷爬起復又跌跤地奔跑，我們透過拉長的跟拍的鏡頭，畫面上始終是模模糊糊晃動的人影，在那個苦苦追尋的情節裡，女人、欲望、權力以及無所不在的國家機器，原本我們以為是跨過去的了，卻赫然發覺那些積水的坑洞抑或柔軟的爛泥竟包藏如此綿密的暗招，比如一次突然生出的心眼，一次嚴肅時刻不慎放出的響屁。
（「如果打字員打扮得同她雇主的女兒一樣漂亮，如果黑人也擁有凱迪拉克轎車，如果他們閱讀同樣的報紙，這種相似並不表明階級的消失，而是表明現存制度下的各種人在多大程度上分享著用以維持這種制度的需要和滿足。」【馬庫塞，2001】）
親愛的小說家（親愛的賴索），我們在心底輕輕召喚，這正是您多年下來重出江湖，對小說（對社會）重新關照的再出發？在＜賴索＞裡任意切換敘述腔調與視角的年輕小說家，完全熟爛至極地翻弄文字與情節，＜小說實驗＞、＜國際機場＞、＜將軍之淚＞……這一刻，是不是哪裡逸散過度憊懶以致不斷呵出的白霧或眼淚，我們聞到好疲倦好疲倦的氣味吶，燈光下那個縱深的側臉，那正是現在的您嗎？
但我仍忍不住想打斷這一刻的哀傷，在您書中第七十七頁，引述了一則由「聯合報記者楊貢金」報導的新聞，您並且寫下「如果小高告訴您，這則新聞經過偽造，您查閱《聯合報》網站，便能真相大白」（P.67）——親愛的小說家，請容我再次向您報告這個楊貢金，他目前的員工代號是「14111」（蔡詩萍是13908、孫瑋芒是13403），是一位二十幾年經驗的老記者了，主跑線路以三峽、鶯歌一帶為主——說白了，即是台北縣的地方記者，在聯合報系隸屬於「大台北中心」（親愛的小說家，請您忍耐一下，容許我向您如此叨絮），這個中心前前後後加起來共有不下卅位記者，但是呢，能夠刊登新聞的空間卻只有三個版面（一個版面大概只能容納六條新聞），換言之，內部比稿的壓力較其他地方版面高出許多，而通常刊登率又攸關一位記者的年終考績（即獎金）。
（請容我再次不厭其煩地向您解釋，考績共分七個等第，各等第晉級如下：１、特殊貢獻；２、特優；３、優等；４、甲等；５、乙等；６、丙等；７、丁等。晉級部分：特殊貢獻晉四級；特優前15 %晉三級；甲等晉一級；乙等不晉級；丙等降一級（併入薪制換差計算）；丁等資遣）
也因此，我們如何能夠確信這則新聞不是「記者楊貢金」為了「想要上稿」，而「不得不瞎掰胡扯的」新聞呢？
（親愛的小說家，許多時候警政新聞由警方公關室發稿，警察也有上稿的排名壓力，為此，經常誇大案件的細節把記者唬的一愣一愣）
當然，您肯定是看出這點了，新聞之不可信，事實之不可信，政治既然是一部謊言，新聞又如何能不成為一篇小說呢？
問題是，如果新聞已然是小說了，親愛的小說家，那小說家的作用到底在哪裡呢？您筆下的《躁鬱的國家》會不會其實就是「躁鬱的您」呢？時至今日，我們還能藉由小說反抗什麼？
（「許多年後，面對槍決行刑隊時，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許多年後，面對毫無章法的政治亂象時，小說家將會想起，許多個從前他曾在食品公司上班時的空檔，一筆一劃偷偷摸摸寫下的艱困小說）
所以，最尊貴的黃凡先生，這中間究竟出了什麼差錯呢？是時代變遷之快以致您的小說失去應有的力道？抑或我們已經被新聞報導灌輸太多不可思議的奇聞所麻痺：剔骨去皮的台中女保險員分屍案、姚宜吟四死一傷情殺案、新竹便衣警察遭槍殺棄屍案、酒店媽媽半夜戴著兒子屍體環島夜遊案……親愛的小說家，我們的小說是如此沉悶，如此焦慮著連一千本都賣不出去，卻不斷讓那些附有沙龍照的書籍專美於前。
（是您疲倦了嗎？怎麼連我們也開始打起呵欠了呢？）
親愛的小說家，我所敬重的一位小說家曾經提起：「只有強者會稍作整補，即疲憊地再度飛翔，這個景觀令我感動，比年輕時看見他們光華四射更莊嚴尊貴。」
您還打算說些什麼嗎？
親愛的小說，《躁鬱的國家》使我想到您在《黃凡小說精選集》裡的序文：「我打了個盹，那便過了一生。」而現在，是的，票很快就要開出來了，睽別多年後的您，和對方握上手了嗎？
最尊貴的□□先生。
閱讀書目
黃凡（2003）：《躁鬱的國家》。台北：聯合文學。
參考書目
馬庫塞著／劉繼譯（2001）：《單向度的人》。台北：桂冠圖書
附註
本文部份原載二○○四年一月號《聯合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