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連載】夢見草原-2
你是真的活著嗎?你不過是會呼吸的遊魂
難得看我在早餐時段現身的潘子龍,拉著我跟他去他最愛的豆漿店,還誇張地數落我,「天要下紅雨啦!還是我要中樂透了,我們的吸血王子終於肯見光了。還是你玩Game玩到肚子餓,才出來吃早點。」
「放屁!我都快被煩死了,你還有心情說風涼話。」沒注意自己叫的是熱豆漿,差點沒被熱滾滾的豆漿給活活燙死,潘子龍從我脫序的演出中得到莫大樂趣,還樂不抑地大笑著。
「喂!笑完了沒?我有件事要找你問一下。」聽我這麼一說,他又笑了好幾聲,等他停住了笑我才把惱人的事跟他說。「這兩天我都夢見同一個女生…」
不等我說完,他自以為是地說,「思春呀!思春是件好事啊!」他又笑了起來,這笑裡充滿了挖苦的意味。見我投出肅殺的目光,他依然故我地說,「思春總比傷春好。」
不想跟他做無謂的爭論,總之先把問題說完再說。「不是你想的那麼齷齰,我從沒見過這個女生,認真說來,我們對彼此的印象都不好。那不是重點,她昨天還給我看書,你知道《潛水鐘與蝴蝶》嗎?」
不知是我嚴肅的神情使得他收起嘻笑,或是我說的情節太不可理解了,他正色地說,「先說那部電影好了,亂感人一把地,我女朋友還哭完了我好幾包的面紙咧。」
「該死,我又不是要跟你討論電影。」我忍不住打斷他。
「我了,我了,我知道你想問我,你是不是遇到女鬼了,這女鬼可不得了還是個文藝女青年。對吧?」
要不是豆漿變冷了,我真的很想一把潑在他臉上,讓他嚐嚐被燙醒的感覺。
「呦!吸血王子這麼早就出巡啦!」冷不防與我交情不錯的白目熊,也在這節骨眼出現。
「少來,我混歸混,起碼第一堂課我挺少遲到的。別再叫我吸血王子了,怪噁心的。」
「沒辦法呀!誰叫你成天足不出戶地玩Game,要不改叫你遊戲王好了。」
「拜託!別再用卡通人物幫我亂起外號了。」我不以為然地否決他的餿點子。
「你們今天怎會起這麼早,一道來吃早點,有啥好康的?」白目熊好奇地看著我們。
「還不是他見鬼了…」我馬上捂住潘子龍的嘴,一把拉他離開現場還兼付帳。一場不算浪漫的奇怪夢境,被人傳成見鬼還得了。誰不知白目熊的稱號是怎麼來的,就是他嘴太闊,不該說的、該說的他都會說,否則這個響亮又令人為之卻步的名號,怎會緊緊跟了他三年。除了嘴巴不牢靠以外,他還算是個好相處的酒肉朋友,前提是別把自己的秘密給他知道,那交情還能延續得下去。
「我在想要不要介紹神壇讓你去收收驚。」潘子龍正經地發表他的高見,「不過你也奇怪,短短兩天內見了人家兩次,怎不問人家芳名呢?會不會恰恰是〈牡丹亭〉現代版呢?」
這人才正經沒幾下就搞怪了,我氣極敗壞地回敬,「如果有機會,我會建議她去找你的。」
「呸!呸!你不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他趕緊在胸口畫了十字,還喃喃念了不知名的咒語。
我忍不住逗他,「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嘛!況且這豔遇我無福消受,你看起來還蠻期待的,我願意拱手送你。」
他連連呸了好幾聲,罵我沒良心之後。他歛了斂臉上的神色,「不然,你去圖書館看一看那本書,會不會書中有什麼線索?」
「現在又變成柯南辦案了嗎?」我不耐煩地看他。
未等上課鐘響,他像似嗅到我身上有邪魔似地,退開了好幾步,離走前還殷殷提醒著,「別忘了,下次見到她要有禮貌地問人家名字,和有沒有遺願要幫她完成。」接著便逃之夭夭。
我沒照潘子龍的話,去圖書館借書找線索。更沒去找神壇幫我收驚去邪。這只不過是偶發的怪夢,或者是我的良知在我在睡著時,利用我的潛意識告訴我以前沒善待過歷任女友們,要我深切反省並檢討罷了。我是這樣自我解答地。
我如常地上課,過著我以前的日子,勉強要說最大的不同點,應該是我玩遊戲都不會再超過十二點了。不知是書上的那段話撼動了我,還是我不時會聽到那女孩說:『你是真的活著嗎?你不過是會呼吸的遊魂。』
有時我會渾然忘我地去咀嚼她話裡的涵意,也時而像聽見她聲音似地,任她脆若玉竹的嗓音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腦海裡,不停不停地敲打著。
不得不承認,以我目前的生活方式與《潛水鐘與蝴蝶》的作者鮑比先生相比,真的不算是活著。但仍我不服氣地想問那個女孩,比起這世上很多人而言,我算是活得頂天立地了,我又沒殺人也沒放火,唯一算得上是壞事的,是我浪費我父母的錢,還有任意蹉跎我的生命而已,那都是我家的事,何須外人道矣!
或許那女孩收到我頗不以為然的腦波和意念,我安然無事地過了三天。原以為這輩子該不會再見她了。
豈料,冥冥之中總有些令人玩味的安排。
在晚上梳洗過後,打算先在床上打個盹。等半夜一點起來,跟新認識的玩家在線上交換寶物,將鬧鐘調好時間後,沒多久就一頭栽進那個我不想再去的草原。
彷若算準了我會來似的,那女孩站在樹下笑盈盈地看著我,隨風招搖地是她的黑色長髮及白色洋裝下的長裙,她的裙襬任風吹拂著,在一片綠地上如似一大朵白色的花兒,隨著風瀟灑地展現它各種不凡的姿態。
我全然沒有懼怕,對自己的潛意識還有啥好怕的。喃喃自語著潘子龍交代的兩項功課。
她怡然地問起,「怎麼了?」
「我們都見了三次面,不知該怎麼叫妳。」我順口說。
「我叫雲兒,那你呢?」
「我叫夏風。」
「真是個好名字。你一定是個倍受父母疼愛的小孩。」她羨慕地說著。
「才不是呢。妳會錯意了,我的名字,是我爸想不起別的名字給亂起的。」我忍不住要打斷她不切實際的猜想,都扯到我父母去了,那這個女孩究竟跟我過去的戀情有沒有關係呀?
「是嗎?」她轉身背向著我將兩隻手在身後交疊著,「你有問過嗎?還是這只是你的猜想?」
「都已經取這麼聳的名字還用得著問嗎?」我理直氣壯地回道。
「夏風,是夏天的微風,有時是夏天的涼風。」她回頭對著我甜甜地說,「夏天的風可以袪熱解暑,是人人都愛的,你真的誤會你爸爸了。」
「是嗎?」我真的無語了。還想跟她提出反駁的話,但又猶豫該不該說。
「陪我看一下書好嗎?」不知何時她手上多了那本書,她坐在樹幹前用眼神提出邀請。
我像個聽話的學生,乖乖坐在她身旁,她翻到第九十一頁,在她開始唸的三、四句旁邊有著藍色的直線標記,以書的厚度來看她快看完了。
她琅琅唸著,『從許多扇微微開啟的門,會瞥見橫陳在床上的病人、臥床不起的病人,被命運丟棄在生命的邊境。有些訪客看到這些景象會喘不過氣……』
「砰!砰!」這裡怎會有敲門聲?「砰!砰!砰…」我才意識到這是我室友的morning call,忽想起了潘子龍說的第二個任務,我還沒完成。
她似乎也被敲門聲所干擾,放下書靜靜地看著我。時間緊迫,我得把握機會,「妳為什麼?叫我來?妳到底有何目的?」
「是你召喚我來的。」她定定地說。
怎麼會?我驚訝地說不上話,我快醒了,得快點問出原因啊!
「是你,要我幫你找出活下去的意義。」
在意識模糊前,她的話像空谷回音般,不斷地迴盪著。
怎麼可能?在醒來後腦中只冒出這幾個字,而冷汗涔涔的背,提醒我剛才的夢境裡逼真的影像。
活下去的意義
經過一場惱人的夢折騰之後,我欣然地發現今天是星期五了。
太好了,我要利用這兩天的假,好好地玩Game以彌補那三場怪夢所帶來的精神損失。笑話,像我這樣開朗好動的年輕人,怎會要人幫我找活下去的意義,真是天方夜譚。
下午的課上到蘇軾的宋詞名作〈八聲甘州〉。老師感性地介紹這是蘇東坡和好友參寥子的話別之作,以往我都聽聽而已,來不及做筆記的就用考試前死背來應付。
今天不知那跟筋不對,還是老師講解得太動人了?
『願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為我沾衣。』連蘇東坡此等的大文豪,還是拼不過官場的惡鬥也躲不過命運的擺弄,猶不能隨心所欲地與好友徜遊山水之間。
詞裡的謝公客死建康城;而寫詞的蘇東坡也未竟他的東山之志,沒能跟好友歸隱山林。
聽到這,我又想起那句避之唯恐不及的話。
「什麼是活下去的義意?」
「這樣的我算是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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