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3 20:48:51Nephilim

我為何不唸政治哲學?

首先,我不會蠢得去否定政治哲學的價值,因為它的確有些價值。其次,我亦不反對其他人去把自己的心神和精力浪費在這一方面,因為畢竟每個人有選擇的能力及相信自己選擇的權利,但事實是我不選擇政治哲學。

因此我並不打算在此去說服任何人。我只想在此談一下自己的所見所感。不過在開始之前,我倒有個疑問:從第一年開始,中大的政政系就要求主修生修畢兩科與政治哲學有關之科目才能畢業。這一點如果從制度上去看,是極不尋常的。因為只有五科的必修科中,公共行政只佔一科、政治初基佔一科,與政治科學有關的研究方法亦只有一科,惟獨政哲可以分配得比其他學科多一倍的時間,原因究竟是甚麼?這項政策背後的理念是甚麼?又有沒有人曾經嘗試去考證?

本來這個決定也沒有甚麼問題,只是在現時諸多研究政治的方法中,用哲學思考的方法顯然有它很大的不足。記得周老師在第一課1095時,提出「讀政治哲學,是要研究這個世界應該是怎樣」(大意如此) 。但是我經過一年多觀察,就只發覺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應該」,彷彿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套的、主觀的「應該世界」。這個「應該」很大程度建基於這個人的文化背景、經歷、家庭、朋友、當時的風氣、個人思考……諸如此類因素,而因為世界上並無兩個完全相等的人,所以我意識到這種「應該」是有無限的可能性。以上亦不是問題,只能算是個事實的陳述。可是,政治哲學並不滿足於這個層面之上,接著問題就出現了。須知道種種外圍因素令到我們即使對著同一件事物,在情感都會得到不同的認知,但是偏偏有些人並不滿足於了解他人的認知,他們還想改變他人的認知並將這些認知變成自己的那種認知。他們會提出質疑,用上了最原始的那種「對、錯」的二原對立去否定對方的認知。
要否定對方的情感,就先要建立一個平台。我們暫且先把這個平台命名為「理性溝通」。在理性之下,每個人的、單獨存在的情感都先被否定,也就是「我覺得……」並不能作為最終的答案。因此,我們要在情感的外層加上一種特有的原素,把它緊緊的包住,才可以使情感認知繼續「存在」在這個平台之上。這層「原素」我們稱為「理由」。當兩個人的情感認知想進行名為「理性說服」的接觸時,就得先理解對方的那層「理由保護層」。我會將這個的過程稱為「了解、溝通」,而當了解完畢之後就會進行最暴力的那種名叫「批判」的剝殼行為,務求用理性平台下的惟一武器--「理由」,讓對方的情感曝露於空氣之中最後變成自己一部份。這個過程完成就後,就會出現「某人被說服」的結果。

當然「溝通」時那個「對手」並不會乖乖就範,他亦會替你剝穀,並試圖用「理由」把你說服/制服。如果雙方是勢均力敵的話,就會變成互相剝殼,只剩下大家對該事物的情感認知。所以,有人曾經說過人類之間的紛爭有99.9%源自於對「名詞」的不同理解。話說回來,「批判」過後可能出現的有幾種結果:1. 大家退回去從新替自己找尋一個更硬的殼,然後改日再戰。2. 直接攻擊對方的情感,也就是所謂的「人身攻擊」。當然這個會演變成「口角之後,繼而動武」用最原始的暴力解決。這個情況亦會出現在某一方的甲殼被毀但情感上又不許他「投降」時,直接辱罵對方,也就是廣東話所講的「反面」。不過無論如何,事實就只是「任何人說服不了任何人」(Nobody convince anybody) 。

以上就是我所觀察到的政治哲學的思考方法,其背後邏輯實與現時很受小學生歡迎的激鬥戰車、怪獸咭等沒太大分別。到頭來大家只是原地站立,既不能說服對方,自己在失卻理由時又不肯放棄,浪費時間。的而且確,玩玩戰車、怪獸咭作為消磨時間並無不妥,但是最大的問題在於這群人想在現實的政治之中找到一個眾人的、客觀的「共通點」!誠然寫文章描述自己理想的世界,就如用畫筆在白紙上勾劃一個天堂一樣,是值得尊敬的。可是這個「理想」出來的、應該的「現實」與我們身處的現實又有多大關係?

思考政哲的人最喜歡說他們是「客觀的」,而不是我剛才所說的那樣。但是他們又知否這個「客觀」永遠及不上自然科學的「客觀」,當科學一出現他們的客觀其實就「應該」退讓下來。因為這些人思考的問題全都是一些不能被「客觀」驗證的價值問題。這類問題不論在那一個情景中,都不會有「客觀」的答案,只有「信與不信」。而他們所說的「客觀性」只不過是「人多的幻覺」,並不如自然科學的絕對,更無法用實驗的方式驗證,甚至過不了「重覆測試」這一關。可笑的是這種「一千個主觀變成客觀」的論述,永遠追不上科學的客觀,但是思考政哲的人卻想把這種「客觀」等同於自然科學的「客觀」。因為他們從來都不肯承認價值與「高低」其實只是喜歡食橙,還是蘋果的「個人喜好」問題,並無絕對答案。反而他們愛把價值問題類比成「地球是否圓?」這類可以驗證的事。

思考政哲的人亦有另一種講法,簡單來說就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也就是人有共同的喜惡與道德標準,難道這些都不值得討論嗎?但要知道有個人喜惡與有相同價值標準根本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他們會說甚麼「所有人都討厭不公義」,又或是反駁:「你不是也有一套標準?」,但是他們又知否每個人對不公義的定義都有所不同,這個根本不能和「水、太陽」等客觀名詞作類比。每個人都會討厭某一些東西,除非你用循環論證的方式把「不公義」定義為「令人討厭的東西」,否則在這個「一百人就有一百個不公義」的社會討論眾人認同的「公義」,是無意義的,因為最後發現全人類的唯一共通點就是有「討厭」這種感覺,至於對像是甚麼則沒有固定。沒錯!每個人每日都無法避免做價值判斷,但是「有自己一套標準」是一回事,「硬要全世界承認有一套標準(自己的標準)」則是另一回事。我會承認自己有喜惡,但我不會說全世界人的喜惡都如我一樣。

思考政哲的人常常試圖「討論」出所謂的價值標準及制度理論。可是如果有一個大型統計証明出世上只有那幾個學者相信這種價值時,這幾個人會怎樣做?他們會承認自己的不足嗎?他們會想一下別人為甚麼不照自己的標準而活,然後改變自己嗎?不會,他們只會責怪大眾無知,然後不停建構一大團的「理由」來試圖說服其他人。由於他們根本沒辨法完全改變人的情感認知,所以那些理由到最後只能說服他自己。(情況就如勸一個基督徒放棄信主或勸一個民族主義者不要愛國) 政哲的根基如果是「普世價值」(即是「人多」)的話,那麼最吊詭的則是當大眾不站到他們那一邊時,他們仍然肯定自己那個是不變的真理。

至於要建立一個制度或是一套理論時,聰明的政哲人用上了大量的循環論證務求不被駁倒,例如「在正義的社會條件下,我的正義理論會得到充份的實踐」,當他的理論被實踐但變成災難時,他又可以從容地說因為社會條件未夠「正義」,但甚麼才是「正義的社會條件」呢?他說「就是我的正義理論得到充份實踐」時……所以只要一直有人信下去,他們幾乎是永不會錯的。

當看通了政哲這種虛妄的本質時,我就放棄了用那種「理性」的方式去理解我所身處的這個世界。最後我想再次強調,我不反對其他人繼續以這種方式去理解世界。他們還可以繼續製造一些理由去說服自己玩下去,但是希望他們在決定玩下去之前,能看出這個遊戲的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