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12 11:05:28張曼娟

小小的芭蕾舞步:少女豬

安妮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泡在浴池裡的古豐樂忍不住這麼想,他雖然隨著月芳叫安妮姑媽,其實,安妮只比他大十歲,看起來卻與他年齡差不多,四十左右的樣子。這個五十歲的女人,曾是個舞蹈家,後來為了愛情,退出舞蹈界,與畫家丈夫經營牧場,丈夫過世之後,她就守著丈夫的牧場和畫作,過著農婦的生活。如果她肯賣畫,或者乾脆賣了牧場,便可以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可是,她不肯賣。

安妮天一黑就要上床睡覺了,他只好獨自吃一個緩慢的晚餐,然後,在牧場裡隨意逛逛,與幾個工人閒聊,再逛進主屋裡,爬上階梯,管家桑媽媽捧著毛巾等候著他。

「古先生,您去泡個澡,早點休息吧。」

古豐樂心裡明白,如果不是因為他,他們大家都早早休息了,用不著熬到現在。他立即接過浴巾,往浴室裡去。那是一間很寬廣的浴室,中間有一個用觀音石砌起來的浴池,熱氣氤氳,像是騰雲駕霧一般。泡進浴池,正對著一扇大窗,窗外是一片休耕的田地,更遠處是森林。躺在浴池裡還能看見滿天星星。他特意熄了燈,鬆弛了全身神經,讓溫熱的水浸泡著,腦袋也完全放空,什麼思想都沒有。只是讓熱水把身體飄浮起來,像是回歸母體的舒適安穩。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他聽見了節奏,他對節奏如此熟悉,如此敏感。他聽見了節奏。
乒乓乒乓,乒乒乒乓乓,乒乒乒,乓乓……

是從樓上傳來的,這是舞步,有人在練舞,配合著音樂跳舞,他雖然聽不見音樂,卻抓得出節奏。這是一支快樂的舞曲。

難道是安妮在練舞?白天是個農婦,是丈夫期望的樣子,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獨自練舞,恢復成自己。原來,這便是安妮最真實的樣貌。

他發現自己竟有些眼濕,被這個故事感動了。明明是四十幾歲的中年人,怎麼竟這麼容易感動呢?他嘲笑自己,身子一撐,從浴池起來,走到水龍頭前沖洗身體。他看著水柱擊打著自己的驅體,那仍舊緊實的肌肉,是常常去健身房裡鍛鍊出來的,一身皮肉可以鍛鍊精壯,為什麼靈感卻萎縮了呢?
他還記得在歌劇院,場場爆滿的那連續五十場演出,他譜出了「驚人的天籟之聲」;「竊取了上帝的曲譜」,這些都是樂評人的褒獎之詞,而他還記得那種得心應手的感覺。那時候,身邊的助手有十幾個,他隨時隨地都能作出曲子來,吃早餐的時候、上廁所的時候、游泳的時候、剔牙的時候,甚至是在做愛的時候。這些助理輪班跟著他,第一時間把曲譜記錄下來,月芳抱怨過,連燭光晚餐也有個助理在暗處窺伺。不只是月芳,別的女人也抱怨過,當他們偷情的時候,隔壁房間就躲著個助理。

他想著,搖了搖頭,怪不得熟悉他的人都說:「你該的,老古,你把你的好運和才華都揮霍光啦!」像個咀咒似的,他這才知道,原來有這麼多人對他不以為然,他一直以為大家都很崇拜他的。

他裸著身子,走到窗邊,窗子被白色霧氣封住了,他用手掌抹了抹,往外望。從主屋裡頭射出的燈光,微弱的照在田地裡,他看見一個很年輕的女孩,正在跳舞。乒乒乒乓乓,乒乒乒,乓乓……

女孩的身子渾圓嬌小,舉手投足充滿旋律,非常靈活,他心裡想,這難道是安妮的學生嗎?拜安妮為師,來學舞的?


女孩一個旋轉,忽然仰臉望向他,微笑著,對他揮揮手。
他猛然想起自己是赤裸的,嚇得背轉過身子。

過了幾秒鐘,他又想到,女孩不該看見他的啊,浴室裡是黑的,再說,這應該是一片不透明的玻璃,只有裡面看得見外面。

他覺得自己太神經質了,女孩也許只是在跟同伴打招呼,深吸一口氣,他再度轉身,望向窗外。
那一大片休耕的田地,安靜的睡臥著,哪裡有什麼女孩?
他失眠了。
這已經是習慣性的失眠了,他希望自己只是失眠,可不想再加上個幻覺之類的毛病。只是,將睡未睡之際,他便會看見舞蹈的女孩,隨著她的身體律動,他竟然能捕捉到幾個躍躍欲試的音符,成一段短短的曲子。
天剛亮,桑媽媽就來敲門,說是安妮請他去吃早餐了。

安妮看起來神采奕奕,頭上紮一條圍巾,穿了件寬大的長襯衫,正在張羅餐桌。桌上有薰衣草烤麵包、藍莓果醬、迷迭香薄煎豬排,還有一大盅薰衣草熱牛奶。

「睡得還好吧?」安妮遞一塊麵包給他:「今天我們有很多活兒要做,得去把新買的那塊地整出來。中午你要照顧自己,午餐已經放在冰箱裡了,你自己拿出來熱熱。在這裡,我們的餐點,都是薰衣草口味的,你吃得慣吧?」

「薰衣草……」他喃喃地唸著。

安妮已經像陣風似的,出門去了。

他吃過早餐,進了房間,把夜來得著的幾節樂曲譜出來,打開大提琴的盒子,用弓拉出幾個音符,調了調弦,再拉一小段,大提琴沉緩怨慕的音調,在屋裡飄盪著,低迴著,像是找不到出路,多麼像是他自己啊。
他覺得渴。
將大提琴靠在床邊,他走出房間,屋裡一個人也沒有,連桑媽媽也出去了。他在廚房裡轉了轉,看見那一盅薰衣草牛奶,喝點牛奶也不錯。他將牛奶倒進小鍋子裡,熱得沸騰了,薰衣草的氣味溢出來,蓋住了牛奶的腥味。他吃早餐時,沒有碰過的牛奶,淺淺的紫色忽然引起他的欲望,他喝了一口,淡淡的甜味與薰衣草結合得很恰當,順滑的口感,使他一口氣喝掉一大杯。

只有在童年時候才這麼熱衷喝牛奶的,前些年,他喝威士忌和紅酒,早就不碰奶製品了,更何況是喝牛奶?他喝完牛奶,不知怎地,眼皮子重起來,竟感到昏昏欲睡。

過去就算是夜裡失眠,白天也不會想睡覺的,可能是鄉居生活,空氣大不相同。也可能是這一大杯薰衣草牛奶吧,薰衣草不是安定精神的?

他回到房裡,決定先補個眠,睡眠對他來說,何其珍貴啊。

他把大提琴的盒蓋打開,準備將琴收起來,盒蓋一開,卻驚詫得差點叫出聲來,一個女孩,蜷在琴盒中,她穿著一件薄紗舞衣,緊裹著上半身,下半身卻幾乎是完全裸露的。
「天啊!」他倒抽一口氣。
女孩雙手掩住臉,聽見他的聲音,才將手拿開,一張皎潔甜美的圓臉,展露出來。她的臉上有著調皮的神情,一點也不羞赧驚惶。
「睡在琴盒裡好舒服喔。我可以在這裡睡嗎?」女孩的臉頰上嵌著一個酒窩。
「呃……」古豐樂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妳是……」
「我沒見過你啊。你是誰?剛剛的琴聲是你拉的嗎?聽起來很憂傷呢,你不開心嗎?」女孩一連串的問著,一邊坐起身子。
「我是……老古。妳可以叫我老古……我,其實沒有很憂傷,只是有一點點不快樂……」他一直注視著少女:「我覺得妳有點面熟,我們以前見過嗎?」
這並不是和女人搭訕的技倆,他看著少女的臉,確實有種熟悉感。
少女已經從琴盒跨出來,笑嘻嘻的湊近他:「我也覺得你很面熟啊。」
她湊得實在有點太近了,連從不躲避女人的他,都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妳和安妮學舞嗎?」他只好努力找話講。
「噓……」少女踮起腳尖:「安妮不喜歡講跳舞的事,我也不喜歡。」
她暖暖的氣息吹撫在他耳際,酥酥癢癢,他的腿有點軟了。
「我喜歡你的音樂,很好聽。我喜歡。」

當她的身子貼上來,他的胸膛承受到她柔軟的雙峰,便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說真的,他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這麼豐滿的女人了,不只是她的胸部,而是她整個體型,都是渾圓的。天知道,這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女人。她用圓滾滾的手臂圈住他的頸項,輕巧的一個騰躍,便跨坐在他的腿上了。她的圓滾滾的雙腿屈著,呈一種跪坐的姿勢,纖瘦的女人絕不能迸發出這樣的肉感。

「妳,滿十八歲沒有啊?」古豐樂只剩下這個掙扎......

(本文摘錄自張曼娟新書《張曼娟妖物誌》皇冠2006年1月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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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san 2007-08-01 17:52:33

曼娟姐,可不可請教您,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應該怎麼翻才是真正的意思呢,謝謝您。

心情 2006-06-06 15:28:22

邀您來看看 現在性氾濫!!或許文采不怎麼樣 但我希望大家好好愛惜自己 若可以請留下足跡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