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 撒可努

不知道人生有多少次的因緣際會，可以被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深深震懾住，而因為他的故事，打動了生命裡幾乎被湮滅的情感？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亞榮隆‧撒可努─這名排灣族文化領航者。

二零零六年二月，在糅著冷意的晨風，與雲靄間怯顏探露的暉日所駐紮的季節，我們初次邂逅，一襲排灣族紅橘色的傳統服飾，額前威武的羽毛，腰臂間神聖的刀刃和黝黑的膚色，佇站上講台，撒可努像個猛壯的勇士，站上了廝殺的前線般。簡略了識遇初始的緊繃和客套，少了演說席間的清肅與莊嚴，撒可努的詼諧逗趣活躍了廳內悶窒的氛圍，他的熱情幽默，讓台下的我們，愈是笑的張狂，後山的陽光活力，一點一點地烘照感染著我們，山間的森林部落挹塵而至，傳承的故事悄悄住進了心底，疊映著生命中逐漸被遺忘的影子。撒可努溫潤的原住民口音，訴說著動人的排灣文化和承接使命；嘹亮的歌聲，唱著真切的愛情，這日，我們感動，一再地為之感動。

撒可努說：「差異的文化，是一種美麗的價值。」，那時候，他那燁燁鑠閃的驕傲神采告訴了我們，他以排灣族為榮，以身為排灣人為傲，因為他擁有著，並隸屬於這麼一個美麗的文化，那是一種對於族群的強烈認同，撒可努以無比的堅貞呵護著培育自己的舊傳統，讓排灣的亙古傳說、部落和信仰跨越了時空，在世界許多陌生的角落，流傳其美麗深刻。撒可努也說著在美國的演講故事，那年，他踏進了哈佛校園的講壇，參與了電影的頒獎典禮，依舊身著排灣族的傳統服飾，佩戴著三把勇士的刀刃，闖進了正值遭遇恐怖攻擊而嚴密防備的美國，眾人的規勸卸不下他身上的佩刀，他說：「我的刀，並不用來殺人，這三把刀，代表我的文化，我的驕傲。」，在我們聽來，如今反倒多了些傳奇的趣味，畢竟，我們缺乏彰顯的勇氣，儘管笑談，但我們看到了撒可努堅持下的執著，執著於傳統的神聖，如同他說過的：「當今的社會案件裡，我們何曾看過族人用這三把刀奪人性命？我們所知的，是平地人使用他們的刀械殺人。」，因此撒可努不願文化被曲解，帶著它深以為傲的文化象徵，走進眾人的鎂燈光下，讓侷限山林的文化，在國際的鏡頭裡展露。就是如此的堅持，我們得以聆聽著撒可努，讓我們深深動容於排灣的美麗。

聆聽撒可努的演說之前，我對他一無所知，更遑論對異族文化的探究了解，之後，近一步接觸了撒可努的著作─《山蕏、飛鼠、撒可努》，便對裡頭美麗的的部落故事著迷不已，被一個個對文化堅持而欬唾的文字深深感動，撒可努開啟了一道異文化的窗口，窗外的蓊鬱山林、婉囀鳥音、勇猛智慧的獵人勇士們，還有老部落的歷史傳統……這些在生命裡未曾的接觸再再撼動著窗內的自己，在現代文明的刷蝕下，漢文化佔於社會的翹首已久，直到近十年，多元文化的議題才漸獲重視，但豐富鮮明的異族文化，在過去從被壓抑忽視、依從漢文化、最後萎縮消失的過程中，默默承受著主體文化的暴烈懷柔，在時代不斷的轉徙之下，政策也不斷的刪動，異樣的文化卻依然處於弱勢，甚至成為當權者煽動的手段，參選時的口號，數十年來所造鑄的遺憾，使文化逐漸單一，社會侷限於強勢的單一文化之內，一幢封閉的房子裡，而今，這些長處弱勢的文化，輕輕唱起他們動人的歌曲，跳起傳承的舞蹈，文化的多元，這個社會將會變得更美麗。

在身所處的世代之前，橫斷的記憶阻隔在鮮被提及的族群問題之後，當習慣了時代授予的名分，前代的塑造已掩於桮甕黃土的青塚裡了，從未想過的溯尋，在聆聽撒可努之後，付諸了行動，撒可努對族群部落的熱情和愛感染了我，點亮了一口探知的甬道，使我渴望於探究生命的根源，得以近一步了解世代的耕耘與文化，知道自己從何而至，有一天，我也可以驕傲的介紹自己，我是誰，我從何而來。就像撒可努說過：「如果我們要了解老鷹，我們必須知道如何飛翔；如果我們想要知道關於自己的什麼，就必須明瞭族群的過往，我們的先祖歷史。」

「不要眷戀作山澗間的小河渠，誇耀著自己，而是應該流向大海，告訴大海自己來自哪一做山陵。」 ─ 亞榮隆 撒可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