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酒

你坐在對面，眼神似有若無的向我投射，我是知道的，很清楚你的想法。因為，我也正這麼想。

隔著高高低低的紅酒杯，零散一桌零食的長桌，我，和你的死黨好友天南地北的促膝言歡，每個人都笑的很開心，隨便一句玩笑話，都能得到超過它應得的迴響。我也不能例外，雖然不清楚你們口中的何人、何時、何地，但我仍能得體的在適當爆點同你們一起開懷。

笑啊。

就像真心誠意的。

就像多年老友的舊識。

就像笑容本該像笑容一般的單純。

但我心知肚明。

笑聲只是掩飾即將溢滿的蠢動。

當你選擇搬開我對面椅子的剎那起，答案便開始了。坐下來的那一刻，透過酒杯裡澄紅的酒精，我無恥的窺視你，當朋友引薦我們認識的時候，你也以同樣詭異的笑意偵測我：

「安全區域，可長驅直入。」

你的雷達是這樣的回報，被磁波掃射的我，感到無比溫軟的包容。

誰知還能更加慶幸，握手時候你並不手段低劣的輕摳我的掌心，

「慢慢來，你想跳一支長的圓舞曲。」

我接受到這樣的訊息。

興奮的想要大聲喧嘩，壓抑讓我五官扭曲。

於是我不知如何是好，交鋒的第一回合，你明顯佔上風。只好一招化千險，若無其事的陪笑。

什麼都笑！

Ｐ說新買的襯衫太花俏也笑。

Ｊ說女友養的小狗上美容院染毛色，也笑。

Ｍ說老闆辦公室愛擺向日葵，也笑。

Ｋ說上個月在市民大道快車車禍，我也笑。

．．．．．．．．．．．．．．．．．．．．．．

只有你什麼都不說，你只是笑著看我笑。

眼神不經意的流轉到你身上，輕描淡寫的拿起酒杯。

ＣＨＥＥＲＳ！

一時臉紅心跳的違背了品酒禮節，造飲則盡。透過殘留酒色尚未暈散，我看見你來不及收回的眼神，熱切的貪心。

我好快樂。

你是我相見恨晚的及時雨。

但我們只能這樣，你和你的情人在你們死黨的眼中是神仙伴侶，就算神仙倦勤，你的信徒也不會放過你！這和樂融洽的聚會，每一雙敏感的眼睛，都會記得一絲的風吹草動，輕聲細語。

我們就只能這樣，把沸沸湯湯的愛慕情緒昇華成無人看透的頻率，收到之後，私下珍藏解碼、翻譯、然後暗自欣喜。

當你在偷偷窺視我愛笑的側面時，我用眼角餘光迎接你的渴望，回應給你同樣激情。

在這樣曖昧的距離，我們要，一路玩下去。

                                                                     紅燈

下車前一刻，你突然問我對另一個人的感覺。

我很驚訝。（你是否？真心，要我跟他在一起嗎？）

你再重複了一次。

我假裝沒聽見。

「司機，麻煩旁邊停」。轉眼，我家到了。

你向司機借了一點時間，不甘心，尾隨我下車。

「Ｒ對你印象不錯哩！」

（怎樣呢？你到底要怎樣呢？）

瞇著眼，我低頭看地上，近乎喃喃，「可是他不是我想要的啊。」

「那你想要什麼？」

（你，簡直，咄咄逼人哪！）

你想知道嗎？

你不知道嗎？

我摳板手指，拉扯的姿態，你再追問下去，我就把答案說給出來。

答案不會太意外，你心知肚明，只是有點棘手，關於放棄或辜負。

你，敢不敢？

計程車催促著，「先生，你走不走？」

你沒有理由不走，留下來，朋友的界線就瞬間瓦解。

進退一線。你會想聽我的答案嗎？

終於，你還是上車走了，隔著後座玻璃窗，你不甘心的回頭看我，好久，好久，好久。車停住了，夜半的紅燈在黑暗中炯炯有神的燃燒。我半癡傻地遺留在子夜街頭，不安啊！是否你會調過頭下車，朝背向道德的地方前進？

對我而言，那才是，回來。

難道不曾感應嗎？我不相信，過去的一段交手中，因為你給一次又一次的眼神，暗示指引我奮不顧身，口不對心卻又往往閃避不及，我的手法還不夠拙劣嗎？連週遭的朋友都見微知著了，聰明如你，怎會又聾又啞？

何必問？

連這些日子暗自苦吞的閒言蜚語，你都不必知道。

自問何必這樣跟你玩遊戲？心甘情願無休止的墮落，貪求你偶爾撒播遺下的施捨？像一杯上好的香片，在鄰桌遠遠的飄散芬芳，明知那是別人手中的茶點，卻還私下以為茶香是為自己而昇華….

你始終沒有回頭，我遲遲不能抽身，怔怔望著你消失的方向，只有紅燈依舊無聲燃燒著。

                                                              紅花

我不要反覆的醞釀，既然不能決心，那就讓手中銅板來決定吧！

「人頭。」

也好，我喜歡一覺醒來的感覺。

情人節，花店生意開始忙碌起來，康乃馨寶座還沒坐熱，玫瑰就等不及把她們趕下來，過節的前夕，一切倒數醞釀，慢慢累積情緒等待甜蜜的爆發。

很虛榮的滿足，今年還有收到幾束愛慕，年紀越大越在乎這樣青眼。

又是一頓晚餐。人物幾乎照舊的翻版，但是關係已經不比從前單純了，暗潮洶湧，我知道，餐桌上笑語晏晏之下，許多人都在等著看戲。

你，仍舊揀了我對面位置坐下。

而我，卻不再透過紅酒杯才能看你。

大家輪流講笑話，酒酣耳熱之際，每個人的笑點照舊都變低，在外人的眼中，這真是個完美盡歡的聚會。不同的是，我已經能分辨你們口中揶揄的對象、情節，甚至，我還能嗅出關於我的明聲暗喻，唉！就當都是玩笑話吧！有些事情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是豁出去嗎？如果沒有芥蒂，也就談不上什麼豁不豁出去了。

Ｒ一直坐在我旁邊，用眼神用笑聲用紅酒，不停的試圖給我溫暖，事實上，跟你曖昧的這些日子，他從來不掩飾對我的好感，噓寒問暖，連你都看出來了。

不是嗎？

你時而有意無意的望著我身邊的那束花，臉上的表情雲淡風清，卻細膩的複雜，我知道你的猜想，有些頻率只會被私密的傳達。

今晚，你的紅酒像是沒味道的白水一樣。

身邊擱著Ｒ送的花，你坐在對面不停乾杯．．其他人等著看高潮什麼時候會爆發？

我克制的扮演好明眼瞎子的角色，好到連你的情人來了，我的笑聲依然沒有情緒波動。

「霹靂火大結局。」

微醺的我聽見低微的耳語。

其實，你大可以不必在我面前刻意誇張你們之間的親密，我想，你剛入席的情人不會這麼快就進入狀況。

It takes two!這是兩個人的事啊，用力過深反而會讓你破綻畢露。

畢竟，這麼多眼睛在看！

「我們領銜主演的這場戲還是要保持優雅。」

所以我不會在殺青之前失去方向，不會賭氣把手放在Ｒ的肩膀上，不會報復的捧起花笑出燦爛陽光，不會自棄的拿起酒杯一個一個問：「有沒有膽量？」．．．

不會，我不會在這關鍵的一秒中失態。

甚至，我還笑著推開Ｒ的手：「我可以自己去洗手間。」

在透明的流理檯前，我用冷水潑呼自己紅通通的臉，鏡子裡的我，一半是醉的，感情的那一半卻是格外的清醒著。朦朧中，你的身影跟著出現在鏡子裡，多協調的畫面，幾乎是理所當然我們應該一起出現的。

「你今晚喝太多。」過多的酒精讓你的聲音低沉的黯啞。「醉了嗎？」

我傻笑，「看的出來嗎？你喝的才多吧！」

「行情不錯啊！花是Ｒ送的嗎？」

傻笑。雖然我仍厭惡你的迂迴。

「他不錯，你們應該很配。」假借酒意，你放膽識探?

我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哪怕口是心非。

「是啊，我想，我們應該會合得來。」

一瞬間，也許不是那一瞬間，酒意可能讓我的感官延緩，但我確實看見你的臉色驟然大變，笑容一刻瓦解。

久久不發一語，奇妙的，我們幾乎要把彼此都看進了心裡的鏡子裡去。

不要這樣的場所吧，在心理喊著。「走，回去了。」

「你真的要跟Ｒ在一起？」

「吪。」我一愣，轉身壓著聲，「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你趁勢潑了一臉水，仍是不敢看我。

但是，你說，出，口，了。

你

終於

說出口。

但，已經太晚。

「我知道，但你沒表示，你從來不敢表示。」

我抽了一口氣。

『很多感覺都是在那一分，一秒間，我等了很久，你卻一直醞釀，現在我不等了。」

酒精讓我出奇平靜，暢快的向你說出我的感受。不管廁所裡面是否有其他人等，我甚至清楚聽見空曠的回音。

我不等了。

「你知道我有我的難題．．」

你有你的難題，我又何藏不是？你的難題是伴侶，我的難題，是青春！

「我知道，我太明瞭。」酒精駛我趨緩，慢條斯理的一字一句。

「你們是人人稱羨的金童玉女，但是有些事需要勇氣，否則說過去就過去。」

你會記得的，你甚至看到我笑著跟你說再見。

回座後，所有的人朝我投以試探的眼光，你的情人更是緊張的頻頻笑的尷尬，他們必定想知道剛剛洗手間有多精采，更甚著，還會有人打探我是否衣衫不整，翻雲覆雨？

他們哪能想像我的心情？

你曾經是我相見恨晚的及時雨。

「恨晚」！

我恨你的懦弱讓一切變的太晚！

緊握著手中的銅板，我喜歡這種一覺醒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