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躺在床上，把玩著媽咪皮包上hello kitty吊飾，那是一串掛了七個hello kitty小頭的銀鍊，有紅的kitty、橙的kitty、黃的綠的靛紫，是彩虹顏色的kitty吊飾哩，每個kitty下方還鑲了小小的鈴鐺和水晶，好不精緻，每次聽見那樣清脆的鈴鐺聲，小英就知道是媽咪下班來學校接放了，那聲音比下課鈴聲還教人開心。

紅的的綠的藍的…小英無聊數著kitty，咦？怎麼少了一個藍色kitty呢？留意一看，才發現原本掛勾的地方被扯斷了，彩虹kitty也就少了一個顏色，是什麼時候掉了呢？小英打算等一下問媽咪，說不定媽咪也沒注意到呢。

『是的，她頭還是有點痛，不適合去學校上課。』

小英隔著半掩的房門，聽見客廳裡媽媽拎著話筒跟老師講話。小英其實有點驚訝，一向嚴謹的媽媽會主動幫自己請假，而且這已經一星期了，以前就算是颱風來了，只要學校沒停課，媽媽就會開車一定送自己到學校上課。偶爾小英會在車上嘟囔著：『很多同學颱風天都呆在家裏耶。』，但她知道這樣沒有用，因為媽媽雖然很疼自己，但決不溺愛。

『如果老師和其他同學在颱風天看不到小英，他們都會很擔心喔。』。

這當然不是真的，但小英好喜歡媽媽這樣溫柔的跟自己講理，既柔軟又有種不可違逆的力量，這就是媽媽，母兼父職的媽媽，小英也很懂事，知道媽媽的辛苦，通常她的嘟囔只是一種撒嬌而已。

『要乖乖聽老師的話，媽咪愛妳。』

小英撐開HELLO KITTY的小雨傘，轉頭關上車門，

『我也愛媽咪。』

躺在粉紅色的床上，小英覺得大人的世界又大又軟好舒服，房間裡充滿媽媽的味道，那是香水、化妝品、還有沐浴精混和的氣味，香香的，甜甜的，小英才小學四年級，不太會分辨出其中的差異，只是感覺說不出的喜歡，

『長大後，也要像媽咪一樣。』

在小英的世界裡，媽媽不但是她唯一親人，也是自己的偶像，小英喜歡媽媽工作時候全神貫注的認真，有幾次，偷偷看見媽媽在辦公室裡跟下屬開會的幹練模樣，還是用英文哩，小英好羨慕，就連級任老師也常常誇讚媽媽年輕又能幹，說什麼外商公司的主管很不容易…小英一知半解，但她更喜歡下班後脫掉套裝後，跟自己一同穿上hello kitty的媽媽。

私底下的媽咪也跟自己一樣，是hello kitty的死忠粉絲，日常生活起居飲食，那可愛的粉無嘴貓無所不在，從床墊被單、衛浴牙刷、沙發抱枕甚至家中的門把都是hello kitty的造型，小英覺得很幸運，不同於別人的媽媽的不以為然，小英反而常常跟媽媽穿起一模一樣的hello kitty T恤，一同出門逛街，活脫像是姊妹，媽咪會仔細的為兩人裝扮，溫柔的幫小英梳著頭髮，穿起粉紅色kitty的媽咪真是好看，蓬鬆黑髮配上小小的臉蛋，簡直就像漫畫裡的公主，每次出席母姊會，把班上同學的媽媽都比了下去，連最愛出風頭的王聰明都氣到說不出話來。

小英每次想到這裡就會不自覺偷笑。

有這樣的媽咪相依為命多好。

誰還在乎同學嘲笑自己沒有爸爸？

那種只會打媽媽的爸爸有什麼稀罕！

『咳咳』，又來了。

自從前幾天出了那次的車禍之後，小英老覺得喉嚨癢癢的，不經意的就會咳上幾聲，媽咪說自己有點輕微的腦震盪，所以需要在家休息，可是小英其實並沒有感覺到特別的頭痛或不舒服，反而是感覺喉嚨怪怪的，有時吃東西都會覺得吞嚥的不太順利。

『沒有的事，醫生叔叔說小英頭痛要多休息，媽媽下班再燉干貝雪梨湯給你喝，好不好？』

小英很開心，最喜歡喝媽咪煮的甜湯，而且還有甜甜的枇杷膏可以吃。

媽咪穿好高跟鞋，天未亮即出門。

『記得冰箱裡有營養午餐，微波爐熱三分鐘就可以吃了。』

『在家裡要乖乖的看王老師數學錄影帶。』

『有人敲門不要開門，還有千萬不能跑出去喔。』

媽咪出門前對自己又抱又親，許久。

『媽咪，我快不能呼吸了啦！』小英都著嘴撒嬌，『媽咪放心啦，我會乖乖在家等媽咪回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英好像看見媽咪的眼角有淚光。

不是不覺得奇怪，自從出了那場車禍之後，小英就覺得媽咪有點不太一樣，不但一反常態的幫自己連續請了長假，還經常意味深長把自己抱的緊緊的，雖然媽咪以前也常常擁抱，但都不及最近這樣的頻繁。從前小英老是吵了要跟媽媽睡，媽咪總說小朋友要學習獨立而拒絕，這幾天媽咪反倒主動要求跟小英同眠，有時中途醒來，還會看見媽咪雙眼正看著自己，好像有說不出的心事。小英小小的心靈有些模糊的直覺，卻又說不上來。

好痛，小英摸摸後腦杓的疤痕，感覺一陣酥麻，醫生叔叔說要好好休息。

『咳咳…』

小英打開冰箱，含了幾瓢枇杷膏，喉嚨清涼蜜甜。看完媽咪準備的教學錄影帶，免得到時趕不上班上的進度，可是錄影帶實在是過簡單又枯燥，看了兩遍小英就沒興趣，故事書和海綿寶寶幾乎都能倒背如流了，這樣的日子已經重複了好幾天，小英好想找人一起玩，可是自己已經請了假，媽咪又說不能隨便出門….

  『在樓下的小公園玩應該沒關係吧。』

平日下午的公園有點冷清，大部分的小朋友都還沒放學，小英一個人拿著飲料坐在鞦韆上，小小的屁股用力且怪異的搖晃著，小英從來就不會盪鞦韆，每次看到學校裡或體育場總有些人能把鞦韆當的好高好高，幾乎要飛上天去似的，小英很羨慕，但嘴裡總說她不愛玩。每次在學校運動場排了長隊，好容易輪到自己站上鞦韆時，總是憋扭的搖擺不起來，這時候王聰明就會在後面嘲笑她， 『盧小英，沒老爸，不會盪鞦韆。』

小英真的不想理會王聰明，她不明白爸爸跟盪鞦韆有什麼關係，但不知怎麼地眼淚就是呼呼的唰下來。

『我來幫你推。』

一個背著國中書包的女學生突然站在小英後面說，『你這樣用力的方式不對。』

小英有點遲疑，媽咪常說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可是她的書包上也有hello kitty的別章哩！花形狀的，粉紅色的，小英不知覺被吸引。

『姊姊，你書包上的別針好漂亮。』

那位叫做妮可的姊姊把書包到正面來讓小英欣賞著，小英這才發現姊姊的裙子好短，書包好髒，瀏海蓋頭染的金黃黃。

『妹妹，你怎麼不用上學，一個人在公園玩。』妮可姊姊輕晃著鞦韆。『爸爸媽媽呢？』

『媽咪去上班了，我生病請假。』小英刻意跳過爸爸。

鞦韆越盪越高，小英感到既緊張又新鮮，從來沒有人幫自己推得這麼高過，原來高空的感覺這麼特別，回盪掉落的失速感又是那麼刺激。回學校一定要讓王聰明知道，她在也不能嘲笑自己了。

『妹妹。』姊姊和氣地說，『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家裡還有好多hello kitty的玩具喔。』

小英低頭看著那位姊姊，遲疑著不知該不該答應，因為kitty實在太誘人，可是姊姊一邊推著鞦韆，一邊不停向路邊的黃色車子張望，有個帶墨鏡的男人站在車邊，兩個人不時的點頭喃喃著，好像打什麼暗號。小英突然想起學校常常宣導，那些專門誘拐小孩子的壞人，越是這麼想，小英握住鞦韆的手就越抓越緊，心底很害怕，但是鞦韆越盪越高…

『姊姊，放我下來，太高了我會怕，我要回家。』

『跟姊姊回家，姊姊家裡又大又舒服。』

速度太快，呼呼的風聲幾乎蓋住了姊姊的聲音。

『我想回家。』

『放我下來。』

『姊姊，不要。』

『姊姊….』

小英來不及聽見妮可的回答，也無從得知對方是不是拐騙的壞人，小英看見天空突然靠得好近，四周景物上下顛倒奇異的變形，小小的手握不住鞦韆，小英像隻小鳥一樣飛在空中，瞬間身體抽空了，聲音抽空了，違抗地心引力的自在，可惜畢竟小英不是鳥，墬地。

好痛。

眼前一片的黑。

媽咪，這是哪裡。

病床上的小英，幽幽地睜開眼睛，好痛，全身上下都說不出的痛，尤其是脖子，幾乎不能轉動了，小英摸摸自己的脖子，怎麼裝硬硬的東西。

『小妹妹醒來了。不要亂動喔，妳脖子受傷了，要戴頸箍固定。』一個穿著白色袍子的醫生對自己說。

『不要怕，現在沒事了，我們已經聯絡你的家人，爸爸等一下就到。』

爸爸？為什麼是爸爸。

『我要找媽媽，打電話給媽咪。』

媽咪下班後找不到自己一定很擔心，自己不應該不聽話偷偷跑出去…

『我要找媽咪。』醫生護士在床邊互相嘆氣的搖搖頭。一點也沒有要幫自己通知媽咪的意思。

小英哭了起來，『醫生幫我打電話給媽咪，我不在家媽咪會著急。』

幾個護士跟醫生在門邊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低語著。小英只能隱隱約約的聽見。

『好可憐，要不要告訴她。』

『聽說父親還不願意過來哩。』

『可能車禍傷到腦神經。』

『聯絡的上學校嗎？』

『上星期出車禍死了。』

『是媽媽嗎？』

………..

小英頭有點痛，搞不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閉上眼睛只記得那時候天旋地轉。晤。那位白袍醫生拿個一個東西走過來。

『妹妹，你的喉嚨卡住了這個東西，剛剛照x光，順便把它拿出來了。』

小英往醫生的白色手套上一看，是一個小小的hello kitty頭，頭上還有一朵小花，感覺好眼熟？小小的藍色的hello kitty，咦？不就是媽咪皮包吊飾所不見的那個藍色kitty。

雨天。

媽咪。

車子。

藍色。

Kitty。

所有的事情像是卡通那樣突然對焦的清晰，小英張大了所有的毛細孔，她想起所有的事情了。

下雨天，媽咪開車帶自己往小提琴班的路上，窗外的雨真大，連拼命來回的雨刷都來不及把傾潑的水滴拭淨，小英興高采烈的向媽咪炫耀，這次月考又考滿分，老師還提名自己當班上小老師哩。

『小英好厲害。』

小英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媽咪皮包上的那串hello kitty吊飾，她知道這是向媽咪開口的好時機。

『媽咪，人家也想要這條kitty鍊子，買給我好嗎？』小英撒嬌說，『可以掛在書包，像媽咪一模一樣。』

開車的媽媽微笑點點頭。

『媽咪最好了！』小英興高采烈的拿起手鍊，開心的看了又看，『有紅的黃的橙的綠的…』

接下來的事情，小英幾乎不確定是怎麼發生的，只聽到一聲長長的尖銳煞車聲，小英感覺整個人騰空飛了來，胸口好痛好痛，轉呀轉，眼前一片黑壓壓，張大了嘴卻叫不聲音，只有那個藍色的hello kitty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然後掉進了自己的身體裡面…

碰！

媽咪，媽咪你在哪裡？

小英以為自己睡了很久，其實也才不過才瞬眼光陰，睜開眼，媽咪就在自己的身邊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就像半夜媽媽看著自己那樣，只不過現在上下顛倒，不過媽咪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流著紅色的血…

媽咪，媽咪。

媽咪只是看著自己不說話。

『妹妹，妳的媽媽上星期車禍過世了，我們已經通知你的爸爸….』

小英聽不見護士阿姨接下來說的話，因為小小的腦袋裡轟轟作響，不可能，媽咪沒有死，明明還活的好好的，如果媽咪已經死了，那今天早上，打電話給老師請假的人是誰？

那個幫自己梳頭綁辦子的媽咪

那個在廚房煮甜湯的媽咪

那個幫自己洗澡擦背的媽咪

那個出門前把自己抱的緊緊的媽咪

是誰？

是誰？

她是誰！

睡夢中昏昏沉沉，許多吉光片羽的影像在小英的眼前閃過，他們一幕一幕浮動著轉呀轉的，小英感覺自己像失重的在空中漂浮，然後失速的往下墮落，不斷地重複這樣恐怖的體驗，小英好害怕，突然聽見噹噹的下課鐘響，小英才驚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滿身冷汗的躺在黑暗中的病床上，夢境似乎延續到現實世界。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病房外的走道傳來熟悉的聲響。

小英顫抖的抓緊白色被單，她知道這不是夢中的下課鐘響，是媽咪皮包上那條鍾愛的hello kitty鈴鐺。

『叮噹，叮噹，叮噹。』，黑暗中，夾隨著高跟鞋的蹬地聲一步一步接近。

小英知道，

是誰來接她了。

本文已與瑞塔羊同題串文，如有興趣請進一步參觀『遠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