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我半寐未醒的走出謐靜的小巷子，這裡是曼谷，昨晚朋友生日聚會杯光酒影，在與壽星道別之後，倏忽間，一個人立在這黑與白的臨界點。夜盡褪色，日陽尚未完全登場，我像隻鬼正迷迷茫茫的上路回家，這條巷安靜異常，連樹蟬都因尚不能確定日夜交接而偃鼓息鳴，唯一熱鬧的，唯有球鞋底面一步一步貼刮過石子路的聲響。

突然間，空氣是透明著凝固著，像是被包圍在一股獨立的結界之中。兩旁住家的梔子花跨過圍牆垂頭搖曳，清麗的花香告訴我，他們早已經一盞一盞地醒來，準備迎接或是凋謝。不經意有陣晨風吹過，那是沈澱了一個宿晚的冷清，夾帶泥草的氣味襲來，總有叫人受洗罪愆的，似曾相識的，記憶中也曾經領略過這樣的神恩，在最晦澀的時候穿透，帶走些什麼，弄亂些什麼，然後搔搔頭髮重新來過。隨風拾起一朵肥美的雞蛋花，花熟落蒂，捧在手心連芬芳都是新鮮的緊，這一刻，不為什麼，呼吸著幾乎和這片土地相同頻率。

轉過巷子的盡頭，一位婦人正在搭攤賣青木瓜沙拉，紅紅綠綠的食果塞滿了玻璃櫃子，黝黑的婦人抄起一根木棒，熟練的敲打著踳米的大缸子，『篤、篤、篤』…原本單純的食材，全都混入那口大染缸中承受攪磨撞擊，於是那些紅的、白的、青的、黃的，全都無力的失了本色，墮落沈溺卻又不及輪迴，意外的遂成一道複雜的爽口美食。我望著婦人純熟而風霜的手腕，出神的像是敲落在我的身上，『篤篤..篤篤篤..』，究竟我是頑強的堅果，還是柔韌的青木瓜絲？婦人抬起頭對我和善的笑開，她也不忍心告訴我真相。

 

是吧？

在婦人的第103下的踳樁聲響中，街道漸漸迎來了人車，每個上學的小男童頂著標準的泰式貼皮短髮，白色襯衫藍短褲，背笈書包朝氣的結伴過街;合身套裝且曲線畢露的上班OL挾著皮包，站在水果攤前挑選;早起的主婦剛洗完臉，站在門前澆花…日頭顯露了，這是新的一天，夜間的喧歡迷醉一吋一吋在落地後踏實，走在SUKHUMVIT路上，百貨櫥窗裡的萬花筒尚未展開，比櫛林立大樓陵線精準的將藍色天空切成幾何象限，隨著車聲，人聲，還有我勻調的呼吸聲響，終於，我真正體認到，自己是在我最愛的城市中過生活，不似過客般匆匆，也沒有特意矯情的體悟。

本想單純的寫那些光，那些影，聲音還有微風，不自覺還是加入了感想，究竟何來那麼多感覺？我是否能將每一個鍾愛的城市都當作故鄉去熟悉？莫說微風，就算現在一陣傾盆大雨也未必能給我解答，想的越多，邏輯越重，真正的自我也許就無法真然地成住壞空，是嗎？這一刻，我難得的放鬆，沒有急著想去的地方，不計較或深或淺的智慧，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皮膚，告訴我，關於這個梔子花開的曼谷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