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旅人心情　】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　李煜　～






兩點多了，我走向櫃台劃票，
在這三月淡季，班機好像沒什麼人，
請櫃台幫我劃了位，將行裡都拖運了，
只留著那小袋菜籽隨身帶著，
突然想到在很多旅遊景點的一句標語：
〔除了腳印，什麼都不留下，
　除了相片和美好的回憶，什麼都不帶走。〕


我這次留下了什麼，又帶走了什麼呢？




〔當時的曾經〕


｜　時間：週二晚上20:21
｜　地點：仍是珠海的咖啡座
｜　場景：我組員中的資深同仁來電
｜
｜
｜　用著不滿的聲音，她說：
｜　『當時人事不穩時，有人跟我說，即將接任的人是你，一定要留下來，
｜　　所以，我留下來了．．．』
｜　『今天，你這麼好的人，也受不了要走了，
｜　　那我們做得這麼累，又有什麼意義呢？』


四哥調走後，事業群由京城調來的鐵血將軍接掌，
鐵血將軍素以棍子和紅蘿蔔之管理風格著稱，
他的接掌，對我們事業群的文化，有著極大的改變，
但我們事業處真正的質變，卻是由外商空降的老狐狸接手後開始；
新官因為急於表現，於是用他們個人的經營理念，
開始大幅的整編部隊，
同時，老狐狸也從外面帶入自己的人馬擔任副手。


哈佛的Michael beer與 Nitin Nohria，
將企業改造的動力，
歸類為追求「短期經濟利益」或「組織能力的提昇」二類。
這二類即分別為「Ｅ理論」及「Ｏ理論」，
以前我或許無法了解差異，但我現在卻完全可以體會，
那人為刀殂的悲哀。


Ｅ理論注重短期的經濟效益，
經理人及員工都成了棋子，
轉換職場，部門整合，清算裁員都為必然，
這一切原是為了改革不穫利的企業，
但遺憾的是，
卻都被經營者，用在追求短期立即的股價最大化。


Ｏ理論則著重在培養活力、能力以及學習進取的員工，
並恃之維持長期之經營及成長。
四哥在事業經營，採用的就是屬於Ｏ理論的人本主義，
透過溝通及關懷，長期與員工建立一生命共同體的緊密關係，
難怪，所有的員工都喜歡他。


四哥走了後，在這一年來，
京城所降的經營決策，以及出自的老狐狸的做法，
很顯見的，都是師法Ｅ理論，
但他們卻忘了，即使是Ｅ理論，
在決策者及員工間，絕對信賴的默契卻是非常重要的，
公司多年來一直透過改造提高競爭力，我也支持改造，
但我始終相信，改造應先從溝通開始，
四哥在進行改造時，都會先進行溝通，
但新官卻忽略了這溝通的重要性，
或是，他們本來就不想溝通。


為了達成獲利的目標，四哥會採用積極的開源方式，
用他的雄才大略去創造業績成長和提高經營效率，
但新官們卻採用了最簡單，但最有爭議性的節流方式，
削減銷售獎金，取消非立即必需的支出，並停止新投資案之投入，
美化了帳面，卻損害了長期成長的動能；


若論玩策略、搞鬥爭，老狐狸絕對是一把好手，
但若是談經營管理，老狐狸卻是乏善可陳，
除了因為自視過高，聽不下建言之外，
在接任這個事業之後，也一直未能和中階管理層建立默契，
於是事業處的運作，長期處於對立的狀態，
執行階層的同仁，大部份的時間都在製作美化的預測數字，
或是解釋為何沒達成業績的無效益數字分析，
但真正有生產力的行銷活動，則反而沒時間去多投入，
加上朝令夕改，授權不足，勤於粉飾，奢於鼓勵，
上層的人搖擺不定，但又怪責中層無能，
中層的人有責無權，被架空又有口難言，
下層的人則似無頭蒼蠅，不知為何而忙，忙之又無用，
於是，大家都看不到願景，
只能互相推諉指責，士氣大損，
就這麼的，事業處從此失去了方向。




〔終於的驚豔〕


在職場失去了方向，我因而外出旅行尋找方向，
只是，旅行的人或許有方向，但流浪者會有方向嗎？
而，在流浪的路途上，
一個人或許會孤獨，但兩個人是否就不孤單呢？


和同事講完電話後，我仍在蓮花路的咖啡座上，
心情莫名的坐了近兩個多鐘頭，
雖然眼神多是聚焦在她身上，但我始終沒有動作，
最後，在咖啡座打了烊，我默默的向酒店走回去，
但就在幾乎快回酒店時，突然一陣悲哀的孤獨籠罩著我，
忍不住的，我疾步回頭，三度再回到蓮花路尋她，
一路上拒絕了數十名街妹的纏鬥，
但在回到咖啡座後，卻未見她的形蹤，
黯然的，我站立到對側的街角等候，
點了根煙，除了掩飾我的無聊行徑，
也希望可以平息那莫名的孤寂，
而就在幾乎要轉身放棄之時，
突然看到她，由遠處慢慢的出現，
沒多久，她竟就隔街穿過蓮花路，向我快步走來，
好久沒有過的感覺，
我的心，怎的有那麼一陣悸動．．．


說來好笑，我的個性真是自虐的可以，
自第一眼的驚豔後，
眼神便不自主的被她所吸引，
但長時間的看著她默默走在這街道上，
卻始終不敢主動向前搭理，
幾次的立足於街角，卻都沒引來她的注意，
只引來，或造成另一些街妹的紛擾，
一直到與她面對面，我才能這麼細細的看清她動人的容顏。


除了勻稱瘦長的身裁外，
她有一張很美的圓長形臉龐，
逾肩的褐亮直髮，柔順的披在兩側，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對黑白分明的雙眼，慧黠卻略帶憂鬱，
加上小巧而秀挺的鼻樑，以及鋒薄卻形美的雙唇，
每個五官都是如此清麗不待言，
不論單看或全觀，都是那麼的迷人，
我在心中暗嘆，上天造物，怎這麼不公平呢？


她站到我身前，看著我故作輕鬆的掩飾神情，
她的神情是淡淡的，她的眼神是漠漠的，
或許，在攬客整晚無功之下，
她並沒有太大的期望吧！


『帶我去，好不好？』，
北方人的口音，咬字清晰，但聲音略帶沙啞，
或許是那沙啞的聲音，讓她那柔順的語調中，
卻帶著憂鬱的感覺。


週二遊客少，她在街上走了整晚但都未尋到客人，
我想，她的心情應是既累且憂的，
看著她，無數念頭就那麼的在腦海翻騰而過，
略加思索後，我仍定定的看著她，只反問了她一句：
「妳是自己一人在這，還是有阿姨帶妳？」


她先楞了一下後，用不解的神情問我：
『為什麼？』

沒有太多的考慮，我直言的告訴她：
「我，想邀妳遠行．．．」




〔隻影向誰去〕


苦笑一下，我的行止大概會被很多人看笑話，
但那就是我，我一向嘗試去扮演這笨拙的自我，
只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該如何，才能跟一位初見面的異性說清楚流浪者的心情呢？
又該如何，才能與分屬不同世界的人有著相同的悸動？
或許在蓮花路上不需多說，但什麼才是我真想要的呢？


一番解釋後，算是弄清楚我的意圖和想去的地方了，
但她先是眼神低了一下，
這時，我感到她的神情似是閃過一抹無奈，
然後，她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仍抬頭問我：
『今晚帶我去，好不好？』


帶你去好不好？
我想，我早就知道答案的；
蓮花路上有很多女生，都是非法進入珠海的，
沒有身份證，沒有暫住證，什麼都沒有，
有的只是阿姨或雞頭的箝制，
以及那天使落入凡塵的無奈。


我在心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如果，如果妳是自由身，
我不止會帶妳走，還會把妳帶離這街上，
把妳帶離到一千里外的地方，
到沒人認識妳我的地方，
到那盛開的田裡，一起去看油菜花，
但，我卻只能隻身上路，
命運如此，我又能何如呢？


我流浪至此，有如油麻菜籽，
妳飄零蒙塵，也如油麻菜籽，
人世或苦短，何若油麻菜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