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那麼思緒　】


閉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　王勃　～






仍坐在澳門機場的大廳，
復興航空的櫃台開始接受劃位了，
我不想那麼早進關，仍在電腦上看著我拍的相片，
據說，如果一個人老是看著以前的相片去回憶，
那麼，這個人可能已經老了，
而雖然我只是看著這幾天拍的相片，
但，我是否，真的也老了呢？


苦笑了笑，如電腦相片中盛開的油菜花般，
我在職場上也曾有過風光的時刻，
只是，我的風光，
就這麼要暫告一段落了，還是？




〔困難的決定〕


｜　時間：週二傍晚18:11
｜　地點：珠海露天咖啡座
｜　場景：部門主管來電
｜
｜
｜　這和善，卻有點囉嗦的舊人，在回公司看到我的辭呈後來電，
｜　先是試著說服我要接受現實，但又感慨組織氣氛丕變下的動亂，
｜　在對我說了好一陣子，最後他在電話中說：
｜　『這樣吧，你的辭呈先放我這，但我先放你一個禮拜假，
｜　　等你回來，我們再談，好嗎？』


在電話中和部門主管談完後，
我真心的向他表達了感謝。
在舊人之間，還是有著這份情誼在的，
不過，他雖算是決策層主管的人馬，
老狐狸暫時還不會動到他，
但幾次的大洗牌下來，
他還能撐多久呢？


昨天趁部門主管外出開會，我將辭呈放在他桌上，
先是覺得，憋在胸口好久的氣，終於吐了出來，
但心頭並未真的有輕鬆的感覺；
除了不捨對這公司十幾年的感情，
心中也充滿對未來不確定性的茫然，
莫名的，我開始懷疑我做的決定是否正確，
而即使離開台灣逃到了珠海，
這感覺仍緊緊跟隨。




〔回首憶曾經〕


坐在咖啡座上，我又想起了四哥，
這傳奇性的人物，是那麼的讓人懷念不已。


暫且不談四哥在事業經營的雄才大略，
但在管理部份，四哥永遠將人擺在第一位。
四哥的管理哲學或許非常深奧，
但他的管理方法卻非常簡單，也非常有效，
四哥透過每週的管理會議，
將他對客戶經營的理念，以近乎信仰式的傳教精神，
不斷的對所有主管及同仁溝通甚或洗腦，
這麼多年後，所有人也都有了相同的理念，
而這些理念信仰，也就這麼的成了空氣般的無所不在，
一直要到，突然有一天這信仰不見了，
你才發現它的重要。


前不久，在公司的某個大型經營會議中，
再次聽到四哥的講話，
各事業處報告完新一年的業務遠景後，
位居虛職高位的四哥，便接著評論發言，
我坐在人群中，遠遠的望著四哥，
他看起來白頭髮更多了，
但那眼神，卻仍是堅定又溫柔的讓人沉醉。


四哥的聲音，一樣是那麼的真誠，
一樣是那讓人會近乎感動的語氣：
『這些報告內容非精采，
　對於這些業務，細節你們都比我清楚，
　我在這就不多說了。』


頓了一下，四哥繼續說：
『不過，我想在這向大家提醒的是，
　企業經營不只是要獲利，更重要的是客戶的滿意；
　但需記得，要滿意的不只是客戶，
　我始終相信，有滿意的員工，才有滿意的客戶，
　有滿意的客戶，才有滿意的股東，
　因此，事業處在設定經營遠景時，一定要先問一句話，
　究竟我們的員工，在這過程中，得到了什麼，
　而我們，會為他們做些什麼．．．』


聽完四哥那一直是如此熟悉，
但卻好久未再曾聽到的談話，
我怎就莫名的紅了眼眶。
是的，這就是四哥，
對人絕對的尊重，對事則一絲不苟的堅持。
因為四哥將對人的尊重放在第一位，
所以大家都絕對的服從他、信任他，
而雖然，
在他對事的堅持下，大家在業績上被他釘的很慘，
而即使在工作執行上，被他的完美要求逼的很累，
但大家在心情上是愉快的，
在工作互動上是和諧的，
最重要的是，我們連續十幾年
繳出了傲視同業的耀眼成績單，
大家的都歡欣的享受這共同努力的成果。


但這一切，都在去年變了；
當年四哥下轄的五個事業處，
在四哥調離一年之後，外來人馬盤聚江山，
數次的洗牌，人事變遷，早已是景物全非，
原最孚眾望的六哥被貶邊陲，
不甘聽命新頭兒的七哥走人，到上海去發展他自己的事業，
原本聲音最多的八哥則被收權冰凍，
而九哥當年得四哥先作安排，算還緊守著最後的陣線，
但九哥兇悍的個性，有時也難見容於舊人之間，
此外，不列哥字輩的，能退休的就退了，
不能退的，也紛紛跳槽走了一大票人，
時代在變，人在變，
一年不到，竟然變成這樣的局面，
前回，老湯講的那句話最傳神，
『十年革命情感，一夕蕩然無存！』
嘆口氣，我相信若四哥還在，
他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但，這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這樣的組織氣候，這樣的經營現況，
真能在強敵環伺中持續成長嗎？




〔那麼的當時〕


景物會變，
而人，或許也會隨著所處的場所而改變，
只是我不知道，
需改變的是行為，還是應有的心情？


第一晚我在珠海，在咖啡座上端坐良久後，
離開先去吃晚餐，吃完了晚餐，
仍回到蓮花路上的咖啡座，
服務員看到我，笑了笑說：『不加糖的拿鐵？』
點點頭，我坐了下來，
剛那服務員看我的眼神有點怪，像是在對我說：
『你又來選秀了嗎？』


我很想對她說：
「若說我是來享受孤獨的，妳會相信嗎？」
不過，我自己不得不承認，
別說她不會相信，我也不是很相信，
只是，選到了，真就能排遣寂寞嗎？


入夜後的小天使開始變多了，
但仍是凡品居多，
適才，曾有位路過的女子，
無意間流露出的燦爛笑靨，讓我有驚鴻一撇般的驚豔，
但那應是屬良家之流，
不為什麼，
街妹不會手提購物袋，身上還揹著一個背包，
而即使她真的是街妹，
我也只能讓那感覺留在心頭，
因為我一向怕生，加諸不擅搭訕，
這可遇不可求的浪漫，
只有在夢中去尋找吧。


對事我一向隨緣，
但對人，若有所選擇，我卻會變得近乎苛求，
就像看著穿梭來去的街妹，
若要選擇作伴，我一向有我的堅持，
外型不對，感覺不對，甚至衣著不對，
我都無法提起興致，
苦笑了一下，是不是因為這樣的偏見，
所以我才會在最後，
和老狐狸變得水火不容？


搖搖頭，將視線拉回到蓮花路上，
咖啡座真是個好地方，
街妹來往不斷，但卻不會進到咖啡座上來騷擾你，
我可以恣意的用雙眼去品嘗，或去想像這街妹的行止，
只是，看了好久，雖有幾個還算亮，
但仍是那句話，感覺不對，
我想，這個時候，我寧願繼續喝著拿鐵，
讓思緒就那麼自殘式的遊盪著，
對前途茫然的無力，
對自身消極的自怨，
對週遭人群的冷漠，
以及些許尋芳未果的無奈
這心情，就這麼的多方交戰著，
一直到，
一直到她的出現，
一直到她亮麗慧黠卻略帶憂鬱的眼神，
抓住了我的目光的那一刻。


唉，
即使已經回台灣，
思緒總時而的會回到那一刻，
是上了年紀的多愁，
還是為她的少不經事擔憂？
憶起她手上的情傷之痕，
以及那摀著胸口的痛楚神情，
那是怎麼的令人心疼，
又是如何的引人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