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25 00:14:16明暗無間奏

[小說]四十三年(8)

在遙遠的時間裡,倫傑大聲哀嚎,終於他又這麼樣地走過了他人生的那雖小卻最重要的一部分。到最後還是如同往常無數次的嚐試一樣,他什麼也沒辦法改變。

他是想改變的。但是在那時空之中他卻只能隨著自己的身體與所作所為一步一步邁向注定好的結局。他雖然一遍又一遍的選擇,但是他卻還是一遍又一遍的選了他現在最不想選的路。

他一向都有三次機會。他可以無情的不管凱蓮,他可以在拉瑞強尼跟史巴克針鋒相對的時候不發一語,即使到了最後,他也可以選擇不跟那副牌。

可是他還是做不到。那是因為在對他們跟自己這些事情上,這都包含了他一生的堅持,他的愛,他的感情,跟他的尊嚴。

所以他還是會這麼選。即使再來一次也一樣。

往後的事情就一如他所熟知的。賭局輸了之後,史巴克老大給了他兩天時間,讓他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他跟凱蓮告別,那女子的悲傷成了他唯一感到安慰的事情,然後他把她安頓好,逕自邁進了老比爾的酒吧中。

事情就是這樣。

現在倫傑的故事也寫完了,他把寫好的故事裝進一罐一八八六年的波迪爾葡萄酒酒瓶內,然後收藏起來。

關於他所寫的最後一段話是這樣的:

火焰的刀刃傾盆而下,洗刷大地就像當初上帝給與諾亞方舟的考驗一般。火焰剷平了高山,引發洪流,淹沒一座又一座的罪惡之城。這之後漫天的塵土覆蓋天空,隨著數十億悲慘的靈魂隨風飄蕩。陽光遠離世界足足有一年之久,而帶來的長久凜冬則把冰冷的雙翼覆蓋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世界現在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地獄,連上帝都遺棄了它。

諸如此類。

這段話他再度將它將粗,原因一方面是他有心如此,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筆所剩太多。他把筆都盡量消耗完以後,剩下的全都埋進地下鐵車站中心的售票亭內。

而倫傑從此也不再回到過去。

因為他覺得真正的結局就要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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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情如下。

某一天的一個依然又濕又冷,看起來毫無希望的早晨來臨的時候,生長在倫傑所居住的電纜車箱附近,他們稱之為雪草的奇怪植物全都枯死了。它們死的時候那片白色的葉子掉落下來,並且在海風的吹拂下漫天飛舞。

那剎那間天空彷彿飄散著無盡銀白。倫傑站在其中,感覺自己像是幽靈,沉浸在雪海裡。
 

他把這視做一個啟示,他告別了死去的妻子與還未成年的眾子女,帶著那罐波迪爾葡萄酒瓶一路沿著海岸向南方走去。他穿過了東邊殘破危險的海灣大橋,走過了傾頹的考依特時鐘塔,越過死亡沙洲,並且在裘頓河的河畔找到了一張椷木板大床。他用這張床當作船,渡過了裘頓河的洶湧河水,然後他一直走,直到了昔日加州最南端的一個不知名的港口。

他碰到了一群人。他們在此地守護著一艘巨大的油輪。這座油倫喚做加麗親王號,當年海水幾乎被煮沸的時候它奇蹟似的逃過一劫,並且一路顛簸的擱淺到了此地。這些人對倫傑表示,他們一直在等著像他這樣一個需要它的人。 
 
這艘油輪還能動。它船上的原油依舊足夠這艘龐然大物航行到世界的任何角落。倫傑用在舊金山分享他玉米田的權利向這些人買下了這艘船,然後在這群人的祝福中,他啟動了引擎,帶領著它在日落時分航向大海。

他很清楚自己要到哪裡去,因此絲毫沒有遲疑。

在路上他把葡萄酒瓶扔進了汪洋之中,並期待哪個人可能會就這樣撿到它。一路上他還遇上了大海嘯,暴風雨,冰雹等等。 
 
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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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倫傑駕著它緩緩駛進了泰因灣。死亡的濃霧圍繞著這個悲傷的小島,褐色的海水拍打著被殘磚敗瓦所堆滿的碼頭上,因為多年沒有生命的跡象而更顯荒涼。

倫傑讓加麗親王號直接撞入了旦瓦特港內。當然,這只是它昔日的名字。它現在什麼都不是,除了因為被船舷打碎而沉落海底的水泥塊與腐朽的木板外。

加麗親王號也就此踏上了它生命的最後一程。在撞進港口的那一瞬間它的油槽因為承受不了撞擊的巨大力道而破損,漏出的油很快的就被電線跳躍的火花點燃。

倫傑在那之前下了船,加麗親王號在他身後燃燒。像星辰裡的燭臺一樣。

然後倫傑沿著海岸慢慢地走。他來到當年離開此地時的小運貨碼頭,它在很久以前就被填平了,現在只是海岸的破碎一角。他跟著來到那座從前的舊漁倉庫,發現這裡則只剩下一片白地上的幾片瓦片,最後他沿著滿城市無比荒涼的藤蔓與煙霧,來到了「墮落天堂」的面前。

它還在,只是坍了半邊,招牌早已不翼而飛,屋頂也似乎被某種東西穿過而留下一個巨大的缺口。只是那座古老的吧台依舊歪歪斜斜的靠在那邊,好像在等著他來到而不肯安息似的。

倫傑眼框充滿淚水。他慢慢的走上前。在他模糊的視野裡,老比爾正叼著雪茄,用著他永遠也不懂的神情哀傷地看著自己。

倫傑喃喃自語了起來。

「啤酒.........?」倫傑的音調沙啞,聲音細如蚊蠅,他的世界因為淚水而模糊成一片迷茫。

「給我..黑麥的......」

倫傑伸手入懷,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動作。

「不,等等.....」

「你要是選好了......」老比爾的聲音彷彿又再一次的出現在他耳邊。「...就快走。」

「不,」倫傑掏出那把左輪手槍。當年老比爾把這把槍一併送給了他,如今這把槍上面已經充滿斑駁鐵銹,象牙握柄褪成焦黃色,再也沒有當初那種漂亮的感覺。

「不,我不會再選錯了….」

他把槍放到桌上,轉過頭,又轉回身。老比爾的哀傷眼神烙印在他眼裡。永遠的。

「所以,這就是最後.....」

他淚流滿面的拿起槍。

是的,終於到最後了,所有的時空裡,所有的倫傑‧艾寇斯一起大聲的呼號,這是他的最初,也是他的最終,他一生的所有時刻同時被壓縮成一點,在最後瘋狂的旋轉。

碰。


倫傑‧艾寇斯終於扣下了板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