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2-28 14:56:22蟲子

海島銀行(散文舊舊作)

海島銀行浮在桃子市的鬧區,在黃金嗯美式速食店的隔壁,對面是金光閃閃電玩店,右斜對面是領隊日式百貨,左斜對面是白鬍子老頭炸雞ooo還有,在看不到的西北方,藏著桃子市警局。或許因為和海島同名,所以,海島銀行就算是真真實實地建在盤石上,水泥牆也牢靠,但總像艘船,我一走進裡頭就會頭暈﹔也或許是來行往的人太多了,腳步把地板踏的虛浮,總之,我看著門口快吐了的警衛和站不穩的彩卷小販就覺得不快,但是又不能走開,尤其是正等著編號器暈得吐出號碼牌時ooo桃子市其他的銀行也蠻多的,像是第一名啊,中國南啊,有錢的國家啊‧‧‧,可是我媽堅持要我到海島銀行來,她說:「跨行領錢真是罪過,一次要花掉一張市區公車全票的錢,現在年輕存些老本,以後妳坐公車時會感謝自己的。」
 在上二專之前,其實很怕進海島銀行,哪怕只是陪我媽去領統一發票,總覺得那裡比醫院還恐怖,上醫院我可以很自在的進門,找個椅子坐下等(至少在各大醫院的護士都快戒掉唱名的習慣之後)﹔上海島銀行就不行,渾身不舒服,一進門就恐懼,跟著眼裡看到的人也都'錢'(全)不自在。

 發票大家樂,銀行組頭:

 海島銀行裡頭的氣氛真是很肅殺,辦事的人比打針還緊張,不怕吃藥就怕跳票,人人擺著撲克臉,就連我媽,也一直盯著黏在牆上的統一發票對獎號碼,我想她對了不下一百次了吧,為什麼那麼謹慎?因為上次她錯把七八月的發票對上九十月的號碼,惹了海島銀行的行員不高興,叫我媽在那兒聽他訓話:「太──太──!下次請─-你看清楚一點,你沒對發票的常識喔?我們光搞你這樣的事就很煩了,後面的人還要不要辦事啊?牆上有貼號碼,領獎之前再對一下會怎樣?」最後,我媽紅著臉走了,我卻還聽見行員嘴裡唸著:「不要看到號碼一樣就以為看到錢了!」我很不滿,差點衝上去潑婦罵街,我媽卻漲紅著臉說:「哎呀!沒關係啦,拿人手軟,吃人嘴軟,他要小心點,自己才不惹禍。」領個發票也像欠錢,倒像玩大家樂,那行員是組頭似的!
 我一直以為除了領發票之外,海島銀行是不會和還是學生的我有啥瓜葛的,直到有一天我媽對我說:「要去辦助學貸款,證件準備一下,明天要上銀行。」我才發覺,海島銀行已經以另一種更令人膽寒的的身分進駐了我的生活,那就是────債權人。
 '有人'規定,辦助學貸款未滿二十歲者要父母及本人親自辦理,滿二十歲者得以父母一人及本人親自辦理,既然怎麼樣我'本人'都逃不過,好啦!好啦!我捏著鼻子,像準備喝藥一樣的跟著我媽上海島。

 眼鏡兄:

 當時我還在抱怨人怎麼那麼多,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那年的景氣算不錯的了,辦理貸款的人還不算多,每個人抱著股票笑呵呵的,上海島銀行的人一半是存錢,一半是領錢餵股市。
 終於輪到我們家了,辦事的行員是個眼鏡兄,他認真的指導我們辦事手續,因為他似乎和我們一樣都是第一次,所以手法生疏,由於我爸急著要回那個要倒不倒,倒了也會把磚塊搬到'新大陸'去蓋多一點廁所的工廠上班(聽說那兒的"分廠"已有千餘名員工了!!),眼鏡兄笑容可掬答應先行釋放被綁在人堆中的我的爸爸,說:「好啊!您先簽個名,我對保一下。」等到我爸轉身時的屁股消失在海島銀行的四樓時,眼鏡兄替我們對好了保,「那,戶籍謄本請拿給我」「啊?戶籍謄本?」我和我媽當場傻眼,我們帶了所有能證明身份的證件,包括早就印好準備不時之需的戶口名簿影本一疊十張,就是沒有戶籍謄本,「那沒有怎麼辦?」我問。「喔,對不起,那我不能把對保單給你了」,他指這一旁的紅色紙張。「啥?」我的下巴掉了下來,「可我明天要註冊,就要那張!」我急了。「嗯,」眼鏡兄沉思了一下,「好吧!妳星期一拿來,我先給你這張對保單。」帥氣!不僅體貼還有人情,我覺得海島銀行還不算壞嘛。

 笑咪咪行員:

 有半年的時間,我沒上海島銀行,自從發票號碼從一月獨大到雙月共治制,我家中獎的機會就如同在桃子市中心的晚上,看到流星劃過一般微渺,而自從不知道哪個人自以為是的將公益彩卷從一百元歡喜獎升格到兩百元困難加倍獎之後,我家的手氣就一直處於下風,或許是硬幣選的不好,或拿指甲刮的那雙手上廁所沒洗乾淨,總之,得獎這事碰到我們總會弄壁。
 不過,有一晚,我爸很激動的對我媽說:「去領錢吧!中獎了!」
 那晚,我在電視機上頭看到一張彷彿會閃閃發亮的發票,「是你嗎?」我問。「是的,就是我。」發票驕傲的回答我,「就是你替我們掙來了一千元嗎?」我再問,「是的!是的!就是我!」發票用力的發光,我真的相信,那天我看到了神跡。
然後我和我媽就到海島銀行去領神的賜予,中獎的人實在不多,前頭有兩個人,我媽 還是很緊張的一直盯著黏在牆壁的發票號碼看,我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嘴裡喃喃自語的唸著號碼,還把那張發票拿來從頭到尾審視一遍,像是產房裡頭醫生護士驗明嬰孩正身般仔細小心,輪到我們時,我媽必恭必敬地把發票放進行員操作的鐵盆裡,就差沒合手祝禱:「阿咪陀佛!佛祖保佑!」
 那行員從頭到尾都笑著,有位我覺得財神是他乾爹的女生,一次中了四張發票,三千兩百元吶!在這個不景氣到連政府都摳門的時候,這樣的事簡直只能以'神力'來形容,「哇!今年手氣旺旺喔!長那麼水,財神被妳迷住囉!」笑咪咪行員這樣說,「呵呵呵-」那女生很開心的笑了笑,跟著走的時候身旁都吹著一陣春風。笑咪咪行員把錢拿給我媽時看到他一臉肅容,說:「喔巴桑!麥緊張啦!領錢又不是搶錢!」我和我媽聽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天當我走出海島銀行時,覺得陽光很溫軟,也不暈了,海面風平浪靜。

 偶不豬到ㄝ:


 有了幾次經驗後,我雖然還是對海島銀行戒慎恐懼,但至少不會對他不懷好意,這天,我和我媽椽好所有證件,準備到海島銀行辦理第二學期的助學貸款。
 人真是擠到爆!景氣不佳,冷得人直打哆嗦,抖掉半輩子辛苦掙來的錢。辦事的地方雖然不小,但悶熱的緊,我覺得簡直就站在正在蒸的包子裡頭,不過其實這也沒什麼,反正人人都排著隊,我知道熱不是故意要和我過不去,隊伍十幾分鐘才前進三十公分不到,素聞時間就是金錢,這句話那天當真得到驗證:慢慢的等,就能借到錢。
等待時間破了一小時的表,我爸才姍姍來遲,「別急!還沒輪到我們哩!」我看著他的頭不停在人海中沉浮,望向遠方那如孤島般的辦事桌時,這樣老經驗的說到。但我爸脾氣古怪堪比粗嗓門老頭子,他先生才來不到十分鐘,便又急喊著要回那要倒不倒,而且這會兒已經把一半的牆磚給運去新大陸做廁所的公司(他理由倒駭人,說是遲到幾分鐘,你老子就要像是被斬頭一樣給裁了!)平常在人面前他倒還是勉強擠得出一點耐性,這會兒,不知道是借錢的窘境或是什麼,「明天再來!明天再來!」他大聲嚷著,他喊的興致高昂,卻不見旁人熱情附和,我忽然察覺原來海島上的人也有不跟著情緒走的時候,不過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麼,想想其實也無奈───眾人不是不惱怒這隊伍慢像高速公路塞車,而是不敢和錢惱怒,海島很年輕,而唯一發展多年且有強大成就的文化便是這種'錢意識'。
 我爸吼了幾聲之後還是走了,「要繼續排嗎?少了個對保人就不行啊!」我問我媽。我媽保持中國女性堅忍和相信奇蹟的個性,她說:「快到我們了,等會兒我跟那個人說說,看能不能通融。」
 結果到了我們,我才知道為什麼隊伍前進的那麼慢的原因:很多人沒有填表格就直接排隊,大剌剌的說明書就張貼在外,該填哪裡要寫什麼都用紅筆圈出注明,那些大專大學生怎麼就不會開開尊眼看看說明?他們直到到了辦事行員的面前,才裝著一副無辜嘴臉說:「喔!偶們不豬到勒!啊怎麼填?」天啊!光是浪費時間填表就扼殺了後頭排隊的人的時間,我的不滿已經轉化為騰騰殺氣,想掐死那些自認兒子女兒聰明會讀書就好,不需要了解公共禮儀的父母,看著他們拖著T大的兒子插隊,F大的女兒裝傻,我就可憐我那帶著私立二專女兒的老母親,沉重的眼鏡壓著鬆垮的下眼皮,守規矩的仔仔細細地填好表格,痴痴的排隊。

 毛先生:

 毛先生身上的毛多不多我是不知道啦,不過頭上倒是沒幾根髮菜,我戒慎恐懼的坐下,攤出所有證件印信,仍有衝動想去申請DNA鑑定報告書,以證明我的存在,拜託借錢給我吧!
 我媽心裡緊張的要死,卻故做鎮靜:「我先生剛才排了一小時多隊,要回去上班,可不可以‧‧‧。」
 毛先生沒理我媽,自己埋頭核對可貸款項,然後抬頭問:「人哩?父親在哪裡?」
我很尷尬的說:「我爸有事先走了。」
 「喔,那我先幫你們對保好了。」毛先生說,用以一種讓我覺得很不高興的口氣。
然後,他拿起了我的身分證對了對,又拿了我媽的,看他放下了我的身分證,於是我就問他:「請問,我的身分證可以拿回來了嗎?」
 這樣一問不知道觸動了他老太爺心中什麼不爽的火山,他竟然就攏攏桌上的資料,一把推給我,念著:「你趕時間是不是?你趕時間是不是?那就不要對了!那就不要對了!」
 哇!那時我真是氣昏了頭,我趕時間會在這排兩個多小時的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站得即使變成了石頭也快風化了!就算是趕著生孩子,這下子也怕是快生出來了,我氣的一把抓起了桌上的資料,轉頭就走,我媽在後頭跟上來,「噯!你急什麼?」
 我急什麼?天知道我一點都不急,天知道我的口氣一點都沒有怪罪毛先生動作慢的和英國女人在喝下午茶時用蓮花指捻起茶點時的德性一樣,我只是問了聲:「請問,我的身分證可以拿回來了嗎?」
 我也不是那種見不得別人拿我東西的超級潔癖狂,實在是因為上次在柺杖超商裡影印身分證後忘了拿走正本,以致和第一任身分證陰陽兩隔(丟了就像死了),總在無聊的時候想像有人威脅我的身分證押保,做人頭,而可憐的她既已流浪在外了,又沒雙腳可逃沒嘴可叫,只好任由別人亂來,就心痛!實在是怕到了,所以發誓要好好守護第二任身分證至死不逾。
 誰知道毛先生這麼硬性?當真把身上掛著的識別牌當成了總經理桌上的名牌一樣的屌,好像銀行是他家開的,你惹他不爽,他就整你,今天偏不讓你倆先對保,明天, 再三個人做連體嬰一樣的重來!重來!重來!
 我差點就祭上了我爸遺傳給我的粗嗓門給毛先生一頓轟天雷(我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程序上頭有了錯誤(少了父親一人),可那毛先生的德性實在是太壞了!),只是聲音到了喉嚨就硬是給吞回去,人多啊!到時一罵出來,生平第一次被注目禮就這樣沒了,還會給人笑話,人嘛!總是這樣,可憐人窮人總是看著貴人有錢人的燕尾服尾巴,他們不是不氣他們,只是到了緊要關頭,奇怪的總會跟著給好處的人欺負自己人,不然,覺得自己的眼光看低人些,也算一點貴氣!我不是說那屋子裡的人都這樣ooo唉!算我自個兒心態不正常好了,我就怕人這樣,所以,吞了一頓罵漲著一肚氣,連聲"死禿頭"都沒罵就走人了。

 如果我是官小姐:

 回到了家裡,我懵懵懂懂的媽還碎唸著我,待我解釋一番給她聽之後,她就頹喪的坐在沙發上,摘下眼鏡說:「唉!那人怎麼這麼壞!」
 是啊,那人怎麼那麼壞!
 如果我是官員某的女兒,伴隨一群老是幫官員某作秀的媒體來辦事,他或許就不會這樣給我不耐煩的白眼了吧!他會恭恭敬敬的說:「哎呀!官小姐,你爸爸不是官員某嗎?怎麼會來辦助學貸款?」官小姐會擦擦額上的香汗說:「嗯,想體會民眾們辦助學貸款的經過啊!(過一下平民生活)我們官家和大眾是同在的!」
 哎呀呀!這樣的話是不是該讓人感激涕零?毛先生一定打從心裡感動:「真是親民愛民啊!」
 然而他的感動是假的,人啊!在某些場合,總會被氣氛逼的客氣些,彷彿德性品格都瞬間高尚了起來,官家人一走,毛先生又變回原先的欺民礙民,感動哩?他是預先為晚間新聞上即將有著他為官家小姐辦事的鏡頭感動啦!


 小毛先生:

 話說回來,錢還是要借的,隔天上午八點半我們一家三口就必恭必敬的'重來',想著早些到銀行前候駕,應該就能少些時間精神折磨,沒想到,景氣當真冷到人人都要在這攝氏三十幾度的炎夏到海島銀行來'取暖',這ooo真是怎一個'唉'字了得。
 小毛先生比之昨天的大毛好看多了,頂項的毛髮分布自成一'成熟'韻味,辦起事來像是在幫自己做一樣認真,仔仔細細但不打馬虎眼不拖泥帶水的乾淨利落,當他將最後一個鮮紅欲滴的印章以親吻的姿態蓋在對保欄時,我幾乎要起立鼓掌叫好了,辦事辦到讓人覺得是門藝術的,小毛先生是我首見第一人。

 奶茶:

 目前為止我生平和海島銀行打的交道就僅只如此了,稀稀幾件事,寥寥幾句話,不過隨著年歲增長,我感覺自己像是浮在紅茶表面的奶精,有根棒子在攪和,我順著漩渦下降,跟著又會旋起,海島銀行和其他的銀行和我就像是奶茶一樣密不可分了,我要跟著它起舞搖晃,它也要應付我的厭膩,然後,就是滑潤可口的金錢關係了,就只是滑潤可口的金錢關係了o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