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21 11:25:18蟲子
<小團圓>-公車隨想
第一次看張愛玲,從傾城之戀開始,第一篇’留情’,就深深的震動了我,我對著第一段文字低詠不以,是什麼樣纖細的心,靈動的指頭,流轉的念頭可以寫出這樣的形容?
<炭起初是樹木,後來死了,現在,身子裏通過紅隱隱的火,又活過來,然而,
活著,就快成灰了。它第一個生命是青綠色的,第二個是暗紅的。
火盆有炭氣,丟了一隻紅棗到裏面,紅棗燃燒起來,發出臘八粥的甜香。
炭的輕微的爆炸,淅瀝淅瀝,如同冰屑。>
幾句話,就將我整個人揣進了時光隧道,我彷彿聞到了空氣中焦甜的紅棗味,故事還沒真的開始,我就先悵然,甚至害怕,自己即將眼睜睜的看著活生生的人們過活,當然,劇中的人物,台詞都是固定的,但我真是害怕!因為張愛玲將他們寫的血淋淋的鮮活!
其實,我崇拜她!但我並沒有信奉她,我沒成精,沒有吃書似的將她的所有著作吞進肚,連最基本的我都做不到,我會忘記篇名,無法對人物如數家珍,甚至,不識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但我愛她,誰說一定要了解一個人才能崇拜她?我只摸得她的一片衣袖,便足夠將香味留在腦海中,如同古代矜持的書生,撿得了官家小姐掉落的一根頭髮,收在書冊中一輩子。
小團圓我看了好久,到今天也還沒看完,書中大半段細細瑣瑣的描述了戰時的香港,香港的學生,女學生與男仕們近乎圓舞的愛情,愛情在時代中的衝突,衝突的大家族糾葛,糾葛的藤蔓似的繚繞著的盛九莉感情觀生成的迂迴鋪陳....
今天在公車上,終於看到了紹之雍出現,之所以用終於這兩個字,倒不是對他這個人有什麼期待,只是期待九莉和他的對手戲,對我來說,總算是要’言歸正傳’了!
這樣一個男人,走進九莉的世界,如同闖進女神沐浴間的凡間男子,赤裸著上身,帶著野性的無知(和神界比),乍見女神渾身散發出神祇的光芒,於是炙熱的崇拜,而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先前只是從鏡花水月中窺得人間事,現在一位溫熱的男子靠近,他其實再怎樣自負(如何自付標準也都只是凡間的標準),但總也只是個凡人,卻湊巧的擄獲了女神的心!
對我來說,他們就是這樣接近希臘神話的關係。(牛郎和織女也是這樣來的)
但九莉是崇拜之雍的,她對他的崇拜藏在心裡,以一種溫柔流瀉出來,她不說,他是他的騎士,他是她的國王,她僅以溫柔的手指,聰慧體貼的對應告知。
而之雍,熱情的不掩飾他的崇拜,因為九莉是女神,是一尊塑像,是該要被膜拜的!他在她裙下,只要對著她訴說情衷,即使輕挑,也夠了,女神,其實經不起輕挑,即使他表現的紳士派,並不是真的輕挑,那又如何,他宣傳她並炫示,要所有人都見著她有多神奇!這樣就能讓她陷落了!別的男人不敢說的,他只要說一句,就夠輕挑了!
她對他的崇拜是隱性的;他對她的崇拜是顯性的,但他在她面前,將自負往後退了一步,他自負,有得天獨厚的影響力,他崇拜著自己就夠了,無須他的女人也和他一樣熱烈的崇拜自己。
我以為,所有自覺有一點小聰明的女人,都會喜歡張愛玲,都覺得自己有一點像她,面對愛情的迂迴,總覺得自己的對話應該有一兩句像她一樣聰明,所以,看著九莉和之雍的對話,真的會讓人神氣起來,多麼慧詰啊!我顧不得身在公車上,忍不住輕笑;但九莉也不是全然聰明的,面對愛情,神祇通常都是比較努鈍的(古今中外似乎皆然...)
我還沒看到後頭,就已經忍不住想將胸中洶湧的感受先講了,怕後頭百轉千回的故事,及預想中會出現的背叛與欺瞞,會蝕掉這一刻的感動,於是我捧著書,在公車上,帶著只有自己知道,自顧自的驕傲,就像民初劇那些穿著藍布黑群白襪黑鞋的女大學生,不拿書包,手捧著赤裸裸的書上學,吆喝中,有一種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