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29 14:37:55

散文欣賞8-夢裡的人

多次我讀郭松棻〈草〉,喜歡它的開頭:「看見他,好像被記憶打動了,覺得似曾相識……有那麼一種人,未識之前你早已在夢裡相會了。你不由自主,逆著河上落日的金光,一步步走近了他。」

夢裡的人。好像突然驚醒,在逼身的黑暗中,掌心猶存那人的溫度,記得那驚懼的眼神,卻完全遺忘了面孔。可是有一天,現世世界中遇到了,忽然就知道了。所謂三生石上舊精魂。

於是,「那深沉的凝注,無論如何短暫,也都因懇摯而成為一條牢固的鎖鍊。精神倘能移動物質,他躲閃而去的眼神就能把你牢牢牽走」。那是〈草〉的主角,暑假在紐約餐館跑堂打工,不期然地,又遇見了夢裡的人。

不期然地,我也在一個月前看到你又要到台北來的消息。我將混跡在聽講人群中注視著你。或者就給自己找一個好藉口,留在房間裡,看書,寫東西,看電腦螢幕又下方小小的時間顯示一分一秒過去。

像褚威格《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我猜我仍會前往,像一個犯錯的人,低著頭找位置坐下,眼角瞥見你已端坐在講台上,避免一切眼神交碰的機會,假裝這空氣中沒有往事的顆粒,然後,在你一開口說話,我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廣東腔國語,因為緊張而略微繃緊的聲線(但是,通常你仍然說得出笑話),我又將解除一切對自己的禁令,遙遠的,熱切的,等待與片刻的快樂,將繼續紡織成未來的衣服。

我們分離的六年,有時候我一個人,有時後是兩個人。有時候,在空曠明淨的尋常日早晨十點的速食店,配樂是以鋼琴主伴奏的男孩團體情歌,和聲完美無瑕,不帶絲毫愧悔地呼喚甚麼人回到身邊來。我獨對一杯咖啡,漢堡已經吃完,裹臘的包裝紙揉皺了像一封情感強烈的信。咖啡白煙上騰如夢境抽絲。我的位置恰逢冷氣口,汗毛直豎的感覺每隔一小段時間即降臨全身。

在天光裡,看左臂一根根賁起的細絨,那緊揪著的皮膚,有如年久蒙塵忽然日照的錦繡皮毛衣料。我知道那感覺。太熟悉了。就是每次你又降臨我心中,全身潮湧般的熱氣,湧至肌膚表面,接觸外在那一點點風色,就化為寒顫,化為血一樣直落的,無聲的話。

駱以軍吐露創作奧秘,曾說最好寫者有三:少年、夢中故人、鬼(或外星人),最難寫者有三:貴族、博學者、說笑話之人。

遺憾的是我永不能寫出你的博學,無能描繪你因為緊張而突然迸出的笑點,我知道你愛父母但是不知道你童年事跡,曾在哪裡跌倒,在哪裡遊樂。

你只能是夢中故人。你或曾以血肉之軀,在我的世界存在了幾個月,而後就只是記憶的幽靈。啊精神倘能移動物質……,我或能縱身於你的半島與我的島嶼之間的深洋,捕捉你沉澱在下的影子。

而實際上,你我之間遍布著是枯枝,每一次踩踏,永遠只能聽見斷裂的響聲。

「你和他幾次匆匆的相會,如今已成為往昔豐盛的歡宴……

景致終於在你眼前湎湎展開。……天空漸漸有了牡蠣般的暖色。

在你纏綿的凝望中,冬景的疏落到處是雍容的富泰和壯麗,有如盛世」。

夢裡的人,所留下無非也就是那麼一種被記憶浸潤過的視線,

風景中也蘊藏著自己煎轉的精魂。

作者:楊佳嫻

 

讀後感:夢裡的人,暗飄著一縷秋光沉釀的桂花香!

    也許,錯過了前世綠樹深蔭的午後;也要錯過今生相知的邂逅。

    夢一直停格在那年的《每一個晚上》:

     「一天的風在飛,一天我不忘了你...,

      每一個晚上,我將會遠望,無涯星海,點點星光,

      求萬里星際引點你路,叮囑風聲代呼喚你千趟。」

    夢裡的人,望不盡斜陽,逆著歲月的小河,

    在心裡盪漾著雲影天光

    回眸,一生就夢那麼一場,為那一頁詩句寫滿芳香,

    一路荷花相送,倒映一片清影月光!

 

    08/10/29    彤寫於山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