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25 20:27:01藍色水瓶

感想

康健雜誌61期 文/黃惠如 攝影/邱瑞金

導演王小棣在拍完「大醫院小醫師」之後,驚覺罹患乳癌, 她去當病人之後,發現台灣的醫療環境,比她拍的戲還像黑色喜劇, 只不過這次的情節「純屬真實,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如果那個週末王小棣不摸自己的胸部,她永遠不會體會什麼是「人生如戲」。

王小棣,如果你愛看電視,你不會忘記她所導演的「佳家福」、「全家福」、「母雞帶小鴨」等寫實喜劇,在週末的傍晚引來的陣陣笑聲。而她的電影「飛天」、「我的神經病」、「魔法阿媽」,亦在貧瘠的國片環境,拍出親和、質感兼具的佳作。至今王小棣已經製作過超過300小時的戲劇節目。

當她拍完描述醫院生態的「大醫院小醫師」後,卻摸到胸部有硬塊,打電話給製作人黃黎明,「我摸到一個怪東西,但是不要慌。」

她當病人的第一天,就遇到自己拍過的場景。

實習醫生打針時找不到血管,很緊張地埋頭找血管,整個頭的影子擋住光線,王小棣忍不住一直笑,她建議醫師,「醫生,不好意思,你要不要轉個方向,這樣頭比較不會擋到。」

「沒關係、沒關係,」實習醫師繼續揮汗奮戰。

一位老護士不耐煩地把簾子一拉,說「算了啦,進去打啦。」

「那一刻,真的很奇妙,」王小棣回想。

可是當她開完刀,取出腫瘤後的場景,可就不太妙。

無法和病人多說一句話的醫生們
她到診療室複診時,病人滿到不可思議。輪到她看診時,椅子後面還站著另外兩個病人。

「報告還沒出來,哦,出來了,」醫生瞄一下報告說,「OK、OK,就這樣,星期四來化療!」

王小棣傻住,完全無法反應,就這樣?只有這樣?難道不用檢查一下嗎?

這樣的結果讓她不安,也想要有第二意見,經友人介紹,她又去看了另一個醫生。

在候診時,她聽到別的病人說,已經3個月沒有看到這個醫生了,都是由別人代診的。

輪到她時,醫生叫她躺在診療檯上觸診,她心想「果然,要檢查一下才是對的,」然後醫生說:「星期五沒有化療的診,還是星期三來化療好了。」

「可是,X光還沒出來,」護士小姐提醒醫生。

「那還是星期五好了,」醫生裁示。

「醫生,對不起,剛剛不是說星期五沒有化療的診嗎?」王小棣誠惶誠恐問。

「沒關係,我找張椅子讓你坐著打,」醫生說。

在此同時,醫生對護士小姐說「骨骼掃瞄,」下一個病人已經進來,坐在椅子上。

護士小姐轉電腦螢幕給醫生看,問「哪一項?」

醫生瞄一眼,說:「二。」

王小棣隨後進行骨密度(bone density)檢查。

那個檢查從頭掃到腳,一點、一點照射,王小棣愈照愈毛,不禁問檢驗師:「這個檢查很少人照全身的吧。」

「對呀,」檢驗師答。

「有人照全身嗎?」

「幾乎沒有。」

「這不是照一個地方就好嗎?」

「對呀,」檢驗師回答:「可是上面寫『二』,就必須從頭照到腳。」

王小棣說這些故事時,唱做俱佳,讓在場的人笑得東倒西歪,可是她會突然沈下臉正色說:「這個醫療制度讓醫生無法停下來和病人說幾句話。」

她用自身的經驗想要傳達的是:醫生好好和病人說話是非常重要的,病人才可以和醫生好好配合,治療自己的疾病,透過談話,病人甚至可以做「醫生的助理」。她相信,這些醫護人員也想做好,是制度的問題。

這令人想起致力於醫療品質改革的和信醫院院長黃達夫所倡導,「醫療的第一步是從聽病人說話開始,」醫生要積極去了解病人要醫生做什麼,聆聽之後,醫生才能提供貼切的醫療服務。

王小棣的生病經歷很像她的戲劇,笑聲中有寬容和悲憫,否則她何苦去翻攪讓她受苦的人生變數。

其實她從小就畏懼死亡。

小時候有親戚自殺,她嚇死了,怎麼可以這樣,忽然就沒有了,好恐怖。

但在她小小心靈想,如果是我,想做的事都做了,兒童樂園去過了,冰棒也吃了,應該就不怕了吧。

發現乳房腫塊的那個週末過得煎熬,她回頭整理自己的人生,「我工作很努力,該拍的戲、該和政府吵的架,我都盡力了,那就應該不怕了。」

而且她還記得當初為了籌拍「大醫院小醫師」時,讀過《神經外科的黑色喜劇》提到,癌症本身並不惡毒、也不邪惡,只是生物界的一個過程,「癌症是人類獨有的苦痛,生長在野外的動物,鮮有活到可以長腫瘤那樣高壽。」

「突然之間,有人端了一把椅子讓你坐下,」讓王小棣安然面對疾病。

「為什麼不是我?」
很多人一聽到罹患癌症,第一個反應就是「為什麼是我?」王小棣也不例外,但她的家人說:「為什麼不是妳?」

王小棣拍攝「大醫院小醫師」期間,一天四餐四個便當、只睡3~4個鐘頭,然後灌咖啡提神,這樣的日子過了7個月。

只不過王小棣從小身體很好,拍戲時可以撐到兩個攝影、三個副導交班,自己還生龍活虎,她還幫自己取了「7-11」的封號,大家習慣蹦蹦跳跳的王小棣,沒想到平常的日子也會有失去的一天,「死亡變成一個朋友,」在生病期間寸步不離照顧她的黃黎明說。

病後,王小棣飲食有最大的變化。

現在肉吃得很少,儘量多吃蔬菜、五穀飯,「以前完全不顧身體,現在重新要認識一個、一個菜,」黃黎明解釋。

她也健走(Walking)、爬山來復健,拍戲時就以甩手功當做運動。

看到別人的生命
王小棣那麼拚命,還不是為了戲。

現在王小棣正在籌拍的是描寫罕見疾病患者的「絕地花園」。

透過閱讀、訪談,王小棣了解,罕見疾病是因為人類為求進化,造成基因變異,兩個變異的基因結合,就成了罕見疾病,每個社會都有3%的機率。

「這些罕見疾病的小朋友和父母,都是為大家承擔的菩薩,」她講著一個又一個罕見疾病患者的故事,例如由她籌拍的高雪氏症,患者是因為體內缺乏葡萄糖腦脂(一種酵素),導致醣脂類無法代謝,囤積在肝臟、骨髓等內臟,小病人痛起來,會痛到臉色發黑,據國外資料,那種痛比生產還痛,她說著、說著,自己又紅了眼眶。

王小棣曾經在接受一所高中校刊採訪時,對年輕人說「常常看到別人,眼睛有別人,人生會比較開闊,」王小棣就在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戲,讓大家看到別人的生命。

不被恨打倒
面對那麼糟糕的影視環境,50歲的王小棣為什麼還能這麼拚?為什麼還能拍出有品質的戲?

王小棣說,她對這個環境憤怒到恨的地步,可是在拍片現場,會看到很多很認真、努力的年輕人,帶給她正面的電流。

她曾舉例說,團隊裡有一個較有資歷的年輕演員,平常脾氣壞、髒話隨口出,有一次他和新人對戲,那個新人NG了三十幾次,這個演員累得蹲在一旁,卻沒有半句怨言,也沒有擺出難看臉色。

「這些正面的電流,讓我不被恨打倒,」王小棣說。

的確,拍戲很苦,生病很苦,達不到自己的理想很苦,人生是折磨人的,但「人還是要把自己的美麗活出來,」王小棣用自己另一部戲「赴宴」做個結論。




如果我們在看完別人的生命經歷後
還能因為一些自己的堅持認為自己脆弱
漠視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遭受苦痛
那我們所擁有的生命是不是更沒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