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於2024-05-10vocus-創作分類即時精選

 文/吳舒敏

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然而，當童年的狂想逐漸褪色的時候，我發現我除了天才的夢之外一無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點。世人原諒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們不會原諒我。

-天才夢—張愛玲

國小一年級剛入學.畫了一張圖畫.被老師拿去比賽.居然得到[特優獎]回來.老師驚為天人.發現在下我居然是個畫畫天才!興奮的拜訪我父母.於是我被送進學校設置的[美術班].從此我的學習生活就是構思圖畫.甚至小至學校牆壁.大至當時的小港機場.都有我的畫在上面塗鴉當迎賓牆。

三年級我跟母親說我不要學畫畫了.因為畫畫賺不到錢.母親驚訝我怎麼才9歲就有金錢的觀念.因為當時我也當起賣畫小童.很多女生跟我要美麗的紙娃娃.我說:[一張一塊錢!]有時[訂單]少時一天才賺2-3塊錢.我覺得報酬率實在太少.從此我把紙娃娃眼睛加大換多點訂單.還真有效!但後來我的圖畫表現總是跟美術班要求的不同.我不想扼殺自己的想像力.所以跟母親要求退出[美術班].母親說自己想好喔!我說想好了.三年級我從此退出畫畫生活.開始一般義務教育學習。

從此惡夢開始。

功課勉強跟上.但因為功課不好.很讓老師討厭.我開始躲進閒書中.逃避老師的冷漠.六年級時國語日報有個全國小學生徵文比賽.我沒請導師背書當指導(反正她討厭我).自己寫了一篇[媽媽.請聽我說].得到當時小學生徵文比賽全國第六名.我拿到國語日報寄來的二本兒童讀物跟獎狀.啟蒙我對寫作的興趣.

在學校裏我得到自由發展。我的自信心日益堅強。

-天才夢—張愛玲

國中時因為全班只有我[不會]台語.所以導師選我去參加演講比賽.我得到第三名凱旋而歸.老師發現班上居然出現一個演講天才.從此演講朗讀甚至司儀都讓我上台.我也很爭氣的搬回一座座獎狀.甚至是即席演講都能拿第一名.那時我還利用我的寫作才能投稿校刊.一篇50元.一本校刊一半都是我的文章.校刊一出版我大約能賺進300元稿費。

我的自信在國中又找回來了.這時候的我又發現自己似乎對輔導課最感興趣.輔導老師也很喜歡點我起來講觀點.於是我自己去書店找心理學的書來看.挺有趣的。

九歲時，我躊躇著不知道應當選擇音樂或美術作我終身的事業。看了一張描寫窮困的畫家的照片後，我哭了一場，決定做一個鋼琴家，在富麗堂皇的音樂廳裏演奏。

-天才夢—張愛玲

國中畢業時因父親希望家中女兒都能先讀護理學校.於是三個女兒全讀護理.兩個姊姊功課本來就好.她們讀起來輕鬆.執照考得更輕鬆.高普考更是還沒畢業就考上了.我呢?讀的痛苦打滾.個性使然.硬著咬牙的毅力終於熬畢業.低分考過護士護理師執照.父親終於鬆口氣.我也終於鬆口氣.從此再不讀護理了.大學跟研究所讀自己有興趣的.研究要有熱忱啊!護理有什麼好研究的.我跩跩對護專同學說。

我發現我不會削蘋果，經過艱苦的努力我才學會補襪子。我怕上理髮店.怕見客.怕給裁縫試衣裳。許多人嘗試過教我織絨線.可是沒有一個成功。在一間房裏住了兩年.問我電鈴在哪兒我還茫然。我天天乘黃包車上醫院去打針.接連三個月.仍然不認識那條路。總而言之.在現實的社會裏.我等於一個廢物。

-天才夢—張愛玲

某部分我的確蠻像張愛玲.例如生活白癡之類.從左邊出去通常就找不到從左邊回來的路之路痴表現.但某部分我則完全跟張愛玲無法相像.比如我就不會愛上胡蘭成.

生活的藝術，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領略。我懂得怎麼看《七月巧雲》.聽蘇格蘭兵吹ｂａ ｇｐｉｐｅ（蘇格蘭風笛），享受微風中的籐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巔的綠葉。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齧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天才夢—張愛玲

我的興趣太廣泛了.什麼都很知足.就是對學習永遠感覺不知足.我無法克服怕胖怕老怕醜.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量體重.睡覺前總是瓶瓶罐罐擦滿臉.完全無法鬆懈這些生活中的儀式感.怎麼辦呢?還好有張愛玲.因為她這句名言.終於拯救我的行為跟思考: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