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父親─他們都說我像你

文/ 吳舒敏 2019-3-16(紀念父親歸天家十週年)

爸爸：
小時候看你，覺得你就像棵大樹，再艱難的事情落在你的肩膀上，似乎都有了靈丹解藥。有你在，我從不會感覺害怕。
你也常說，我最像你，脾氣、外表、小氣的程度……爸爸，這些我當時都不想承認，因為我可沒像你「愛說教」喔！
我記得你總是以我為榮的。但其實我的課業並沒有其他手足來得好，個性又大辣辣的像男孩子。但我永遠記得，當校長要我在台上晨會時，發表當時校外即席演講第一名的內容，你竟然特地跑來學校，躲在學校樹後，看我在台上對全校同學再表演一次的演講。
這件事是媽媽後來跟我說的；媽媽說你一直很喜歡我這個女兒。
在父親眼中看為珍貴
我也喜歡爸爸。你總是愛炫耀自己是白手起家最佳典範，沒靠誰就能打拼出提早退休的目標，還能養大四個孩子。爸爸，這點我很像你。
你總希望我少走冤枉路。記得考高中時，你在考前一天跟我說：「睡覺吧！考不上又不會怎樣。」我太高興了，問你，那我考不好會怎樣？你居然冒出一句：「那就去加工區做女工啊！還指望我讓妳重考啊！」真是讓我差點噴飯的答案。在準備畢業考執照時，同學一蜂瘋往補習班衝，你看我老神在在，嚇壞了，和媽媽拿著錢求我也去補習班補習罷。我驕傲的把錢退給你，說我就是會考上啊！但我知道你是緊張的，所以畢業典禮一過，我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早晚苦讀。放榜了，班上一半沒考上執照，而我出乎意料的是唯一沒補習就考上的。我看到你的笑容，我也笑了。
從來我把自己保護得像變色龍。我不喜歡接近人群，討厭社交活動。於是你帶著我認識耶穌。你常對我說基督教的信仰影響你有多大、耶穌有多愛你、才讓你有我這個寶貝女兒…。在你不停對我愛的灌輸下，我也漸漸試著認識基督教信仰。到了後來，身在台北的我，打長途電話到高雄老家給你，都是請教有關信仰的問題。聽得出來你很開心，於是在你幫我決定下，26歲時我選擇受洗，正式成為基督徒。
我曾笑著說：「老爸，從此我要稱你為弟兄囉」。
人間的父親節又快到了。但對我早已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在七年前真的不再以父女相稱，將來齊聚天家，我真要稱你「弟兄」了。但我畢竟仍身在人間，總是在八月聽到有關父親節、父親的一切，就讓我忍不住掉進思念你的恍惚裏。
爸爸，我們曾為了什麼，父女倆可以冷戰一年？最後讓你跟我道歉。還自嘲自己真是沒用，敗在小女兒手上。爸爸，我才沒用，我連向你道歉的勇氣都沒有。所以在你蓋棺前，我滴了眼淚在你筆挺的西裝上，那是悔恨，那是遺憾。
那天我一直有錯覺，像瘋子一樣跟工作人員大聲爭論，「我爸還有呼吸你沒看見啊！」「我爸有180公分，你們偷工減料啊！棺木那麼擠！」我知道，我在憤怒，當時我對整個世界都憤怒，憤怒的情緒快把自己毀滅了。
父親領信主 再見有盼望
爸爸，你離開我已經七年了。回老家過年時，總希望看到你依舊從房間出來，然後拍手大喊：「我們家三小姐回來啦！」然後看媽媽姊姊笑成一團。
幾年前，姊姊曾要我寫一篇關於你的文字記事，我說我寫不出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賭氣還是仍舊無法再讓記憶重溫，或者兩者都有罷。
但今晚，我突然想寫些什麼，關於「我們父女倆」的一些過往。七年了，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沖淡悲傷。關於你的離開，我已經沒那麼憤怒了──但依舊遺憾。
每每去懷恩堂，一個人坐在空盪大的主堂裏，我總能看到你曾坐在那裏的影子。雖然你不在那裏，我懷念你，就讓我把懷念放在最深的心裏。情緣雖然短暫，但畢竟是上帝把我帶到你的生命中的。就像你在我們世上相聚時日的最後，常常對我說：「無論生命發生什麼事，神都有祂的美意。」
「他們都說我像你」我第一次想承認了。明天，我還要奔跑我自己尚在地上生命的路了。而支持我繼續的力量，因為你曾說的：「無論生命發生什麼事，神都有祂的美意。」
爸爸，你常對我說：「耶穌愛你。」而爸爸，我也非常非常愛你。
天上人間，祝父親節快樂。

刊登於基督教論壇報(2016-0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