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13 08:55:01Quiff

[訪問] 尼古拉溫丁黑芬:紐約之血,丹麥發聲

(原刊於金馬搶鮮報)

一手炮製出《藥頭悲歌》系列的丹麥導演尼古拉溫丁黑芬本人雖然身形高大,他的膠捲光影中也許壓抑著偌大憤怒,但在那黑框眼鏡與一身素雅隨性的棉質衣物之下,尼古拉卻活脫脫像個溫文儒雅的書生,說起話來不疾不徐、語調平緩,與他鏡頭中所描繪的哥本哈根地下世界中既殘酷又美麗的諸般景象,彷若全然聯想不在一塊。

他其實並不那麼熱愛暴力,尼古拉如此堅定強調著:「這些作品中所述說的是犯罪故事背後最陰鬱的景象,而非光鮮亮麗的那一面,因為那只存活在娛樂產業裡頭,由一群對犯罪毫無所悉的人們所捏塑而成。我在電影裡描述的犯罪行為,則跟這些試圖推銷給孩子們的暴力電影極不相同,是極為負面的、甚至是反對暴力的。」

跟大多數以暴力美學著稱的導演如昆汀塔倫提諾等大相徑庭,尼古拉在電影裡往往描述的是煩惱著柴米油鹽的平凡人,只是他們剛好手裡握著一把槍。「我相信自己做的是類型電影,只是比起空想題材而言,我始終對現實生活更加感興趣。雖然類型電影中所述說的都是虛構故事,但觀眾必然能從中挖掘出與自己生命相互連結的情感體驗。比起把玩暴力,我更喜歡將角色置於極端壓抑的狀態下,自然而然便會產生戲劇張力;但我的電影並非在渲染暴力行為,而是捕捉人們如何自處於那個犯罪世界的惡劣環境下,兩者之間極為不同。」

尼古拉的電影裡頭常可見到數位熟面孔來來去去,因為丹麥是個人口僅五百萬的小國家,尼古拉在選角上並無太多選擇,所以他一直與國內幾位最出色的演員合作。但在《復仇之血》拍畢後,丹麥演員公會指控他在拍攝過程中以不人道方式讓演員們陷入精神驚恐狀態,差點一狀告上法院。自此之後,尼古拉便不願再與演員公會打交道,而找到了別的出路:「《藥頭系列》中的部份力量來自於向現實取材,裡頭很多非職業演員都是出身自黑幫背景,而他們也是在演出真實生活中的自己,為這系列作品添加了不少衝擊性。」

「我的雙親都是以拍攝紀錄片起家,讓我自幼便開始對社會現象產生關注,也因此讓我的電影連帶產生一種紀錄片式的視角。我童年時期在紐約長大,《藥頭》系列也深受紐約電影風格影響。早從六○年代初期開始,紐約影人便偏愛起用當地人士出演片中角色,因為他們具有一種別人模仿不來的獨特地域氣質。其中便屬約翰卡薩維堤與保羅莫瑞西影響我最深。就如紐約電影一般,《藥頭》系列裡最重要的角色便是哥本哈根這座城市,觀眾將可從中見識到真實都會風貌,而不是攝影棚裡搭建出來的木板場景。」

「當在製作一部電影時,我永遠會依照故事順序來進行拍攝,而那對演員揣摩角色心境十分有幫助。我在拍攝電影時就像是踏上一趟旅程,而角色便會自然而然在演員體內成長茁壯。所以我們從不事先綵排,也不會主動告知演員我從他們身上要些什麼,不去試圖控制他們,只是靜靜觀察演員們如何處理手上的素材,若喜歡的話便會將之保留。但因為我寫的劇本場景都十分緊湊,所以我不太會讓演員即興演出。」
而尼古拉在作品中大量運用紅色作為轉場與背景,其實並非起因於與血的聯想,而是因為那是較能彰顯情緒的激昂色調,同時也是他少數能辨識的色彩。畢竟,他是個色盲。「那是一次逛街的時候,我妻子Liv Corfixen(同時也是女演員,出現在尼古拉所有作品中)花了很長時間在挑選鞋子,一旁等候的我心中大為不解,疑惑著她為何要找兩雙一模一樣的高跟鞋?直到她抬頭來詢問我的意見,幫她決定究竟哪一雙鞋子的顏色比較適合她,這時我們才發現自己是色盲的事實,那大約是在我二十六歲的事情。」尼古拉不僅是色盲,自幼起便有閱讀困難的障礙,也因此電影世界成為了他唯一投情的懷抱。

提到丹麥電影,很難不聯想到Dogme 95運動,然而尼古拉的作品則顛覆了外界對丹麥電影的既定印象,同為丹麥當代知名影人,其間關係值得玩味。「當我父親安德斯為《破浪而出》擔任剪接時,我也正在拍攝處女作《藥頭悲歌》,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兩部同期電影便雙雙為當時初萌芽的Dogme守則奠下了基石。但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堅持自己的創作之路,而不要過度執著於他人的功成名就。拍過《慾望街車》、發掘出馬龍白蘭度與詹姆士狄恩的導演伊力卡山曾對當時才二十六歲的我說:『我能給你的最好建議,便是專注在自己的創作上。』而我一直將這句話牢記在心。」

在處女作大獲成功、甚至號稱「每個丹麥人的書架上都有一捲《藥頭》錄影帶」之後,尼古拉決心在創作上另闢新天地,接下來的《復仇之血》與《恐懼X檔案》少了些商業元素、多了幾分藝術嘗試,在票房上的失利卻也讓他揹上大筆債務,不得已只好拍攝《藥頭》續集來還債。

「拍攝《恐懼X檔案》時,我被迫面對了電影產業中所有會出現的困境難題,但對我來說更是絕佳磨鍊,好在錯誤中學習成長。現在的電影工作者太執著於打造出完美無瑕的視覺影像,反而將電影藝術導向毀滅之途,因為創作之敵便是政治正確與好品味。畢竟藝術是情感的聚合體,不論你寫詩、繪畫還是拍電影,情感本身就應該是不完美的,是活生生、是混沌錯亂的。所以我總鼓勵年輕影人應該盡量試著去實驗,並開放心胸來接受嶄新觀念。藝術不應只看結果與名利,更重要的應該是那段創作激發的過程。」

作為電影公司主腦,同時又身兼創作職位,審視電影產業食物鍊中的層層關卡,尼古拉認為啟發靈感遠比尋找資金來得艱鉅:「你知道的,這世界上永遠有用不完的金錢,卻太缺乏好的點子。但這便是製作電影時最艱難的兩個環節,而兩者又環環相扣。每一分錢就像是一次麻煩的頭痛,差別只在於你要選擇一百萬的頭痛、還是一千萬的頭痛。我建議盡量用最少的資金來拍出一部電影,如此一來你才能對創作享有完整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