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15 12:05:28quelqu’un
【看電影】變調搖滾樂(Gimme Shelter)
(原載於2005.7.10中國時報)
有誰能目睹自己出生前十年發生過的真實事件？人類不行，但透過攝影機的紀錄可以。1969年「滾石樂團」在美國進行巡迴演唱，為了答謝熱情的樂迷，在12月6日於加州的Altamont Speedway舉辦免費演唱會，掀起巡迴演唱的最高潮。美國直接電影導演梅索斯兄弟(Albert and David Maysles)紀錄下這歷史的一刻，號稱史上最殘酷的搖滾樂紀錄，因為影片結束在這場演變成暴動的演唱會中，一個黑人青年被保全人員「地獄天使」(Hell’s Angels )刺殺身亡的畫面。
1950、60年代的美國紀錄片界新興一種所謂的「直接電影」(direct cinema)的形式，主張紀錄片工作者要「像一隻停在牆壁上的蒼蠅」，在最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拍攝眼前的事件。梅索斯兄弟在1960年代末分別以當時世界知名的兩大樂團「披頭四」和「滾石」作為拍攝對象，與「披頭四」乖巧青年形象完全相反的壞小孩「滾石」，彷彿就和他們所塑造的敗德黑暗一般，影片中處處充滿了不受控制的暴力與混亂。
這場免費演唱會在籌辦之初就不甚順遂，原本活動預定在舊金山舉行，但因場地問題無法解決，臨時又將地點改到Altamont Speedway，於是我們在影片中看到滾石樂團的律師Melvin Belli(真的是一副律師嘴臉阿！)忙碌地協助他們搞定法律上的問題；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了大批群眾連夜開車趕路，人群剪影與高速公路上綿延不絕的車燈造成烽火連天的特異景象。
在演唱會的現場，LSD、大麻、迷幻藥沿路叫賣(多麼美好的時代！)，當時的人們還沉浸在烏茲塔克(Woodstock)過後鮮花羽毛式的愛與和平氛圍中，在12月的酷寒裡赤裸身體，藥物、酒精、搖滾樂和性愛，然而「滾石」所企圖的烏托邦演唱會最後卻在「地獄天使」的暴力行動下完全變調。
「地獄天使」是當地一個飛車黨組織，他們的招牌是黑色皮衣和重型哈雷機車，據「地獄天使」成員事後回憶，演唱會開始前「滾石」的主唱米克‧傑格(Mick Jagger)找上他們當保全人員，代價是啤酒無限暢飲，而他們唯一的工作是阻止想跳上舞台的觀眾。但是我們可以從影片中看到，演唱會進行中不斷發生觀眾和「地獄天使」的衝突，甚至暖場樂團「傑佛遜飛船」的表演也因失控的場面中斷，陸續有人被打傷掛彩。這樣的結果當然是「滾石」始料未及的，他們在倫敦海德公園(Hyde Park)舉行的免費演唱會也曾雇用「地獄天使」做為保全人員，當時並未發生問題。在同場演出樂團Grateful Dead的建議下，他們再次雇用「地獄天使」，但萬萬沒想到美國的「地獄天使」竟如好鬥、暴力、蠻橫不講道理。
為了保持神秘感，「滾石」在日落後才開始演唱，而台下的群眾早已鼓譟不斷，「滾石」開始表演之後，零星的暴力鬥毆不斷上演，使得演唱不得不三番兩次的中斷，當米克‧傑格在台上大聲質問「為什麼要打架？」時，他沒想到接下會發生可怕的災難。就在他們繼續演出沒多久，台下一個十六歲的黑人青年Meredith Hunter因為亮出手槍而被「地獄天使」以尖刀活活刺死。
我們大可將此齣悲劇的責任完全歸咎於「地獄天使」的暴力，但梅索斯兄弟給我們的訊息卻遠超過這些。現場演唱會總是有一種讓群眾失序的魔力，或是一種觀眾對搖滾樂手儀式性的崇拜，攝影機補捉到的畫面，那些年輕的男女熱烈的搖擺\身體，在空中揮舞擺\盪似乎在探索些什麼的雙手，盼求渴望的眼神，急欲被灌注的心靈。搖滾樂現場釋放出的巨大力量正是為了填補這一切，搖滾樂手在台上被型塑成偶像被人膜拜，在那個當下，他們就是神。
然而這部紀錄片並不是在展現搖滾樂的「神蹟」，而是在捕捉人類眾生相，以及演唱會現場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描述整個演唱會的環境脈絡(比如廁所和醫藥資源嚴重不足的問題)，並且試圖反映現場樂迷的心境(從興奮期待到鼓譟不安)。當演唱會開始時，鏡頭的重點已不在樂團身上，畫面上呈現出的「滾石」只是模糊的背景，真正的主角是在台下那些群眾，攝影機敏銳的在找尋突發事件。裸體女人爬上舞台、淚\流滿面的女孩，還有一幕米克‧傑格身邊的男子猛抓著頭快失控的畫面，在「地獄天使」發現情況有異把他轟下台之前，那整整30秒使坐在銀幕前的我們透過攝影機鏡頭成了現場的共同目擊者。
這場在Altamont Speedway的演唱會共有四個人喪生，黑人青年Meredith Hunter之外；有兩人在睡夢中被人群踩死；一人淹死在水坑裡。米克‧傑格在演唱會前曾經提到他個人對這場音樂會的期望：「創造出一種小宇宙式的社會…，向沒有參加的其他人證明，大家如何能平和而美好地聚在一起，立下一個良好的範例。」。而這段話最後竟成為這場搖滾史上最大災難的最大諷刺。
從Altamont Speedway的事件，我們看到倉卒、錯誤以及缺乏計畫的決策，如何讓一場原本屬於愛與和平的搖滾盛會成為充滿混亂、躁動與暴力的慘劇。在影片的最後一幕，畫面緊緊鎖在米克‧傑格直視鏡頭的雙眼，彷彿在質問他，「難道你沒有責任嗎？」。
變調的搖滾樂，走味的迷幻之旅，離愛與和平的烏托邦還有多近？《變調搖滾樂》不直接介入事件，以一種「壁上蒼蠅」的姿態呈現事實，或許\正是要激發觀者對這個嚴肅問題的思考。
Words by 夏安林
有誰能目睹自己出生前十年發生過的真實事件？人類不行，但透過攝影機的紀錄可以。1969年「滾石樂團」在美國進行巡迴演唱，為了答謝熱情的樂迷，在12月6日於加州的Altamont Speedway舉辦免費演唱會，掀起巡迴演唱的最高潮。美國直接電影導演梅索斯兄弟(Albert and David Maysles)紀錄下這歷史的一刻，號稱史上最殘酷的搖滾樂紀錄，因為影片結束在這場演變成暴動的演唱會中，一個黑人青年被保全人員「地獄天使」(Hell’s Angels )刺殺身亡的畫面。
1950、60年代的美國紀錄片界新興一種所謂的「直接電影」(direct cinema)的形式，主張紀錄片工作者要「像一隻停在牆壁上的蒼蠅」，在最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拍攝眼前的事件。梅索斯兄弟在1960年代末分別以當時世界知名的兩大樂團「披頭四」和「滾石」作為拍攝對象，與「披頭四」乖巧青年形象完全相反的壞小孩「滾石」，彷彿就和他們所塑造的敗德黑暗一般，影片中處處充滿了不受控制的暴力與混亂。
這場免費演唱會在籌辦之初就不甚順遂，原本活動預定在舊金山舉行，但因場地問題無法解決，臨時又將地點改到Altamont Speedway，於是我們在影片中看到滾石樂團的律師Melvin Belli(真的是一副律師嘴臉阿！)忙碌地協助他們搞定法律上的問題；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了大批群眾連夜開車趕路，人群剪影與高速公路上綿延不絕的車燈造成烽火連天的特異景象。
在演唱會的現場，LSD、大麻、迷幻藥沿路叫賣(多麼美好的時代！)，當時的人們還沉浸在烏茲塔克(Woodstock)過後鮮花羽毛式的愛與和平氛圍中，在12月的酷寒裡赤裸身體，藥物、酒精、搖滾樂和性愛，然而「滾石」所企圖的烏托邦演唱會最後卻在「地獄天使」的暴力行動下完全變調。
「地獄天使」是當地一個飛車黨組織，他們的招牌是黑色皮衣和重型哈雷機車，據「地獄天使」成員事後回憶，演唱會開始前「滾石」的主唱米克‧傑格(Mick Jagger)找上他們當保全人員，代價是啤酒無限暢飲，而他們唯一的工作是阻止想跳上舞台的觀眾。但是我們可以從影片中看到，演唱會進行中不斷發生觀眾和「地獄天使」的衝突，甚至暖場樂團「傑佛遜飛船」的表演也因失控的場面中斷，陸續有人被打傷掛彩。這樣的結果當然是「滾石」始料未及的，他們在倫敦海德公園(Hyde Park)舉行的免費演唱會也曾雇用「地獄天使」做為保全人員，當時並未發生問題。在同場演出樂團Grateful Dead的建議下，他們再次雇用「地獄天使」，但萬萬沒想到美國的「地獄天使」竟如好鬥、暴力、蠻橫不講道理。
為了保持神秘感，「滾石」在日落後才開始演唱，而台下的群眾早已鼓譟不斷，「滾石」開始表演之後，零星的暴力鬥毆不斷上演，使得演唱不得不三番兩次的中斷，當米克‧傑格在台上大聲質問「為什麼要打架？」時，他沒想到接下會發生可怕的災難。就在他們繼續演出沒多久，台下一個十六歲的黑人青年Meredith Hunter因為亮出手槍而被「地獄天使」以尖刀活活刺死。
我們大可將此齣悲劇的責任完全歸咎於「地獄天使」的暴力，但梅索斯兄弟給我們的訊息卻遠超過這些。現場演唱會總是有一種讓群眾失序的魔力，或是一種觀眾對搖滾樂手儀式性的崇拜，攝影機補捉到的畫面，那些年輕的男女熱烈的搖擺\身體，在空中揮舞擺\盪似乎在探索些什麼的雙手，盼求渴望的眼神，急欲被灌注的心靈。搖滾樂現場釋放出的巨大力量正是為了填補這一切，搖滾樂手在台上被型塑成偶像被人膜拜，在那個當下，他們就是神。
然而這部紀錄片並不是在展現搖滾樂的「神蹟」，而是在捕捉人類眾生相，以及演唱會現場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描述整個演唱會的環境脈絡(比如廁所和醫藥資源嚴重不足的問題)，並且試圖反映現場樂迷的心境(從興奮期待到鼓譟不安)。當演唱會開始時，鏡頭的重點已不在樂團身上，畫面上呈現出的「滾石」只是模糊的背景，真正的主角是在台下那些群眾，攝影機敏銳的在找尋突發事件。裸體女人爬上舞台、淚\流滿面的女孩，還有一幕米克‧傑格身邊的男子猛抓著頭快失控的畫面，在「地獄天使」發現情況有異把他轟下台之前，那整整30秒使坐在銀幕前的我們透過攝影機鏡頭成了現場的共同目擊者。
這場在Altamont Speedway的演唱會共有四個人喪生，黑人青年Meredith Hunter之外；有兩人在睡夢中被人群踩死；一人淹死在水坑裡。米克‧傑格在演唱會前曾經提到他個人對這場音樂會的期望：「創造出一種小宇宙式的社會…，向沒有參加的其他人證明，大家如何能平和而美好地聚在一起，立下一個良好的範例。」。而這段話最後竟成為這場搖滾史上最大災難的最大諷刺。
從Altamont Speedway的事件，我們看到倉卒、錯誤以及缺乏計畫的決策，如何讓一場原本屬於愛與和平的搖滾盛會成為充滿混亂、躁動與暴力的慘劇。在影片的最後一幕，畫面緊緊鎖在米克‧傑格直視鏡頭的雙眼，彷彿在質問他，「難道你沒有責任嗎？」。
變調的搖滾樂，走味的迷幻之旅，離愛與和平的烏托邦還有多近？《變調搖滾樂》不直接介入事件，以一種「壁上蒼蠅」的姿態呈現事實，或許\正是要激發觀者對這個嚴肅問題的思考。
Words by 夏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