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6-16 15:47:38一片汪洋

青春見證

青春見證
──也說陳世哲和他的《昔日知青點》



  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坐在我對面,是一張久經風霜的臉,透著智慧的神情,目光隨意但卻堅定;話語不多,但不時給人幽默感,彷彿世界沒有憂愁。
  大概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派駐泉州當通訊社記者不久,有幸認識當地著名攝影家陳世哲先生。他的哥哥就是我大學時代「當代戲劇思潮研究課程」的老師,所以,我們見面時覺得特別親切。以後,我們還合作寫了一些新聞特稿。
  不過,陳世哲留給我最深印象的是他的攝影代表作《昔日知青點》。幾天後,我特地為之配了一首短詩《青春》(之二),只有十二行,並收入我一九九九年在香港出版的處女詩集《渴望夏季雨》:

  過去的不能過去
  只留下這些殘缺的記憶
  一棵樹有一棵樹的姿態
  為甚麼偏偏在風雨中飄零

  歲月像冬葉一樣褪色
  連接不到早晨的血紅
  多少人走了不肯回來
  最短的時光總是錯得最美麗

  一切歡樂都無需重複
  痛苦卻時時引起沉思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歷史
  過去的為甚麼不能過去

  不可否認,《昔日知青點》是一幅足以見證特殊年代、特殊歷史的傑作。往事當歌,青春不再,生命的意義便不屬於自己。難怪時隔十多年,仍然有行家王康在看過《昔日知青點》後,和我一樣發出由衷的驚嘆,還舉著名學者鮑昆先生的話加以旁證:當照片成為我們與歷史之間的信物時,它也就具有了特別的情感意義。
  當然,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後的人,大概無法透過真實的生命經歷,感悟和回味曾發生在中國上世紀六十年代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運動。於是,更加難以真切地感知成千上萬的運動主角———知青們的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昔日知青點》是陳世哲自己認定的個人代表作。香港著名詩人秦嶺雪先生曾為此照片寫給了一首短詩:歷史曾在這裏輝煌/亂花紛謝之後/只留下/夕陽草樹/斷壁頹牆/熱血澆灌的土地依舊沉默/山風吹過/回蕩永恒的悲愴。我未曾問過秦嶺雪的詩外感受,但從詩中我完全能夠體味到青春的苦澀。
  是的,經過風霜雪雨的人,總是能更加智慧地概括出用情感和生命凝聚成的歷史剪影。《昔日知青點》曾經獲得全國《十年一瞬間》影展優秀獎的作品。記得陳世哲曾經對我說,這是一九八二年在福建德化縣蕉溪鎮冬天裏一個大霧彌漫的早上拍攝的。他特意選起大霧的時候來創作這幅作品,一是虛化複雜淩亂的背景,賦予畫面清晰而又朦朧的詩化意境,再來也令讀者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佇立在虛實反復變換的影像前,無限的思緒卻真實地沿著意識流的小溪與作者一起悄悄回到了仿佛就在昨天的知青時光,而且歷歷在目。如此凍結的畫面,不由得令讀者也跟著「冷思考」起來。
  想必也是文化人的王康看過《昔日知青點》後寫道:我以為,與其從攝影的專業技術角度來欣賞這幅作品的意境之美,倒不如任由情緒的暖流在畫面中,像荷葉上的露珠一樣自由地滾來滾去,不經意的一聲感歎便足可以讓它滴落為如煙的往事。遺憾的是作者沒把當時知青們用炭黑寫在殘垣斷壁上的「青春詩抄」也拍下來,形成完整的故事鏈,真實再現出知青們的所思所想和情感體現。透過文字的力量及其洞穿心靈的指向性會更加豐富畫面的思想內涵。因為,作者曾講述道:一想起那時候沒有菜配白飯時,就搜出一瓶清涼潤喉片,四個人每人兩片下飯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就禁不住偷著樂。可以想像,在幾乎不需要知識的年代,激情與想像力共舞是情感表達的惟一方式。
  問:「遭遇那樣一個錯位的時代,經歷那麼一段蹉跎的歲月,現在回想起來您後悔過、嫉恨過嗎?」
  「沒有,只有懷念,而且非常珍惜那段一開始在鄉下和社員們一起開荒、澆地、砍柴、放牛、插秧、割稻子等在各種把式裏練就的樸實情感。」陳世哲說。
  可見,《昔日知青點》不僅從圖像的美感角度帶出與其相對的藝術價值,近乎剪影的畫面構成給觀眾留下了堅實厚重的歷史縱深感,更以照片自身的語境魅力凸顯出更高的社會價值和人本意義。一旦閱讀了標題後,如同在暗房裏顯影放大一樣,隱藏在畫面背後的無數張青春洋溢的笑臉便沖著你傻笑起來,忽的,又霧一樣散去了。正如世哲所說的:一生中只有這張照片讓我覺得彌足珍貴,像是跟我的命運緊緊地綁在一起。
  不難發現,當影像與一個人的一生疊化在一起的時候,影像就不僅僅是單純的影像了,它或是一件往事、一曲長歌、一篇散文、一段回憶……豐富、生動、綿長而柔軟,貼緊了心窩。
  我以為,此乃知音也!照錄可矣。但《昔日知青點》留給我的回味,早已穿透紙背!
      2003.06.16(手頭一時沒有那張《昔日知青點》,以後補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