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對自己、也對朋友說：「我是鄉下人」。這裏頭沒有自卑，也沒自謔的成份，僅僅表達我的原始「身份」而已。
　　很多人的「身份」不斷在變，可我覺得我這輩子的「身份」因呱呱落地那一刻，已注定不會改變了。我出生時是農民的兒子，實在沒有必要去塗改它。因為如此的「身份」，終究不是一個人真正的「身份」。
　　城和鄉的區別在全世界都是那樣鮮明。生活在城裏的「居民」或「市民」，總是對出生於農村的「農民」或「村民」，帶有某種看法。中國二、三十年代流行於不少文人的「城鄉二元性格」，與此有莫大的關係，並且反映在他們的作品中，留下擦不掉的痕跡，成了後人研究的有趣題材。
　　想當年，我女朋友（就是現在的「我妻」）對我的了解還不太多時，我就主動報戶口，說我是何方人氏，以免她後悔嫁錯人。她是地道的城裏人，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兒，而她爸又是前輩行家，所以我要特別「處理」。記得我半開玩笑對她說：「我是鄉巴佬，窮光蛋，懶鬼，如果你能夠接受，我們就走吧！」她沒吭聲，於是我們攜手走到現在。
　　我從來沒有刻意想做「市民」，但我偏偏在城市生活的日子，要比在鄉下的歲月長得多，甚至有點搞不清楚「市民」和「農民」的差異。
　　說到這裏，我還真沒想到，和我持同樣看法的人終於出現了。不久前的《福建僑報》刊登一則新聞，說有位當代「知識青年」竟然愛做鄉下人。
　　原來，出身於著名烏龍茶鐵觀音故鄉安溪縣蓬萊鎮青年小李，是國立華僑大學的本科生，畢業後在泉州市區一家外資企業做了「白領」，工作做得順風順水，可謂春風得意。誰知，小李最近卻將自己的戶口，從市區非農業集體戶口本遷回了村裏。小李說，他本來就是「鄉下人」，大學畢業把「城市戶口」遷回「農村戶口」，是因為那個生他養他的小村與他所生活過的都市相比，小村更有一番毫不遜色的寧靜和美麗。
　　曾幾何時，「城市戶口」這四個字曾經怎樣金光閃閃，又凝結著多少人的酸甜苦辣！
　　曾幾何時，擁有那本薄薄的城市戶口本，就可以憑票優惠購得米麵糧油，購得緊缺的生活用品，而有著「城市戶口」的年輕人更像是「珍稀人類」，在招工、分房、福利方面，都有著「鄉下人」所無法想象和知道的優厚待遇。
　　曾幾何時，連婚姻嫁娶，一道「農村戶口」的寬廣「銀河」，也讓多少有情人隔河相望，因為那年月，找一個農村戶口的人作媳婦，就意味著所生的子女也一個個要戴上「農村戶口」的帽子，「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最後，有情人只好勞燕分飛。
　　然而，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令一切「不可能」變為可能；曠世春風吹去了「城鄉差別」的舊事。今日大陸農村，經濟建設一日千里，小村修起了玉帶般的水泥路，鄉間小公園一年四季紅花綠樹，景色宜人，村裏的老人們健康長壽，孩子們在鄉村幼稚園裏快樂地長大。所有這一切，都使人們真切感受到農村的巨大變化。人們真真切切地看到，往昔的「泥腿子」，已經過上了連一些「城裏人」目前也還沒有的富足生活。在如今「鄉下人」的眼裏，「城市戶口」已逐漸失去往日的魅力。
　　本來，大家都是國家的公民，分為「市民」和「農民」已是歷史的巨大誤會。簡單地說，那是對廣大農村人的歧視，也是違反國家憲法的行為。但過去幾十年，大陸上上下下就這麼「稀裏糊塗」過來。現在該是撥亂反正的時候了。所幸的是，近年大陸正在加緊改革戶籍制度，逐漸取消「城市戶口」和「農村戶口」的分別。這無疑是時代的一大進步。
　　我想，我的「鄉下人」身份，現在更加沒必要去更改了。
　　我喜歡自己永遠是「鄉下人」！
　　　　　　　2003.06.08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