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6 03:13:45一片汪洋
團 圓（小說）
團 圓（小說）
早春寒雨，沙沙飄過台北街頭。黃昏的路燈，搖搖晃晃，變得一片朦朧。黃金針顫微微往陋室走去，雙膝的舊患又發作了。但此時的他，心頭反而湧起從未有過的輕爽爽感覺。
不知是雨花還是淚花紛揚，總之，黃金針的臉頰早濕潤。
「真是要多謝同鄉會的老鄉，幫我辦理證件，多虧他們給我買了機票。哎，要不然，我這輩子恐怕就得老死台灣囉」。黃金針邊走邊嘆息。
四十三年，四十三年啊！離鄉背井之路如此坎坷，回故鄉之路也一樣曲折；都怪自己苦，沒能大富大貴，沒能飛黃騰達，到頭來還是孤苦伶仃。不知道阿英她母子會不會認我這把老骨頭？
不！阿英說過要等我一輩子的。狗仔也該四十四歲了。記得那時候他還沒滿月呢，多可愛呀！不知他們母子這些年來怎樣熬過來的。是我害了他們的。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償還欠他們的債。雖然我沒錢，可我等了四十三年，沒戰死沙場，就因為我心存希望。我一定要回到阿英身邊，還有我的狗仔。
為甚麼我寫了這麼多封信，都沒有回音？阿英不識字，也可以叫隔壁的王老師代寫呀。我老弟阿寬也讀過幾年書。
莫非阿英改嫁？莫非狗仔不知道他爹在台灣？不可能，不可能！
也許她恨我丟下他們，也許......但我有啥辦法，我是被國民黨兵抓到台灣的......
黃金針獨坐床頭，凝視著那張又黃又爛的結婚相片，老淚再一次縱橫不止，每一滴都是不曾冷卻的血。
迷迷糊糊，天已快亮了。「這次回去，應該是落葉歸根，台灣根本沒有甚麼僅得我留戀的東西。」黃金針反復叮囑自己。
他點燃一枝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自我安慰起來：「好在我沒有聽老戰友的話，隨便找個婆娘，享享異鄉天倫，否則，哪有臉面回去見阿英，還有我的狗仔......?」
明天就是春節，該上路了。
桃園機場。
香港。
廈門。
黃金針拎著一個嶄新皮箱，在廈門機場出口大聽等了又等，東張西望。沒有太多行李，倒也簡簡單單，省得一路麻煩。他帶著一顆久經滄桑的遊子之心回來，已經很不容易。
同機的旅客早已走光，唯獨黃金針還在哪裏傻等。
阿英，阿英，難道你真的沒接到我的信？為啥不來接我？
狗仔，爹回來了，你可能認不得我吧。
好幾個鐘頭，在焦急中過去。黃金針有些失望。終於疲憊地登上一輛開往泉州的的士。
歸心似箭，窗外的陌生風景，刷刷閃過，然而黃金針怎麼也走不回記憶。
終於到家了，還是當年的榕樹下，還是當年的青石板台階，只是低矮的古式瓦房，已變成兩層紅磚新屋。黃金針一眼便認出來。
門口站著的那個中年人，一定是狗仔，他的額頭像我一樣光滑，眉毛和我一樣粗黑，簡直就是四十多年前的我呢。
「你就是狗仔吧？」黃金針試探地問道。
那中年人二話沒說，伸手接過黃金針的行李。
「爹，你回來啦！」聲音很輕，很輕，卻格外動人。淚水已在狗仔的眼角滾落。
黃金針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撲前抱緊狗仔，久久不肯放鬆。
「狗仔呀，爹想你們想得好辛苦啊！狗仔，我回家來了」。
「你娘呢？」
「娘......她......」
黃金針放開狗仔，飛奔衝入家門。
此刻，和黃金針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老人，正忐忑不安地坐在中廳，大口大口抽著旱煙，死人般愣住了。
阿英正在廚房裏燒水，許久也不肯露面。可是她的哭泣聲，一陣比一陣更加淒楚地傳到黃金針耳邊。
黃金針踱到廚房，終於將阿英攬入懷裏。阿英早已哭成淚人。
「啊針呀，我......我......我對不.....住......你......呀」。阿英哽咽難語。
黃金針踉蹌地坐回中廳，心裏總覺得蹊蹺。
待到吃過團圓飯，阿英卻獨自躲進房裏，始終沒出來。黃金針輕輕推門進去。
「阿針，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
「你走後的第三年，等不到你的消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在鄉親們的撮合下，我才和阿寬一塊過......」
黃金針聽著，如五雷轟頂。
「你為甚麼不早點回來？為甚麼不早點回來？」阿英捶胸跺腳，發瘋似地嚎啕大哭，袖口不停地拭擦著淚眼。
房間的空氣突然窒息住。
「阿英，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天啊，為甚麼要這樣捉弄我！」
黃金針突然「啊」了一聲，仆倒在地上。阿英瘋狂撲上去，把阿針摟在懷裏。
門外，鄰居又響起喜慶的爆竹。
回家了，過年了，團圓了。（1999.12.07）
早春寒雨，沙沙飄過台北街頭。黃昏的路燈，搖搖晃晃，變得一片朦朧。黃金針顫微微往陋室走去，雙膝的舊患又發作了。但此時的他，心頭反而湧起從未有過的輕爽爽感覺。
不知是雨花還是淚花紛揚，總之，黃金針的臉頰早濕潤。
「真是要多謝同鄉會的老鄉，幫我辦理證件，多虧他們給我買了機票。哎，要不然，我這輩子恐怕就得老死台灣囉」。黃金針邊走邊嘆息。
四十三年，四十三年啊！離鄉背井之路如此坎坷，回故鄉之路也一樣曲折；都怪自己苦，沒能大富大貴，沒能飛黃騰達，到頭來還是孤苦伶仃。不知道阿英她母子會不會認我這把老骨頭？
不！阿英說過要等我一輩子的。狗仔也該四十四歲了。記得那時候他還沒滿月呢，多可愛呀！不知他們母子這些年來怎樣熬過來的。是我害了他們的。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償還欠他們的債。雖然我沒錢，可我等了四十三年，沒戰死沙場，就因為我心存希望。我一定要回到阿英身邊，還有我的狗仔。
為甚麼我寫了這麼多封信，都沒有回音？阿英不識字，也可以叫隔壁的王老師代寫呀。我老弟阿寬也讀過幾年書。
莫非阿英改嫁？莫非狗仔不知道他爹在台灣？不可能，不可能！
也許她恨我丟下他們，也許......但我有啥辦法，我是被國民黨兵抓到台灣的......
黃金針獨坐床頭，凝視著那張又黃又爛的結婚相片，老淚再一次縱橫不止，每一滴都是不曾冷卻的血。
迷迷糊糊，天已快亮了。「這次回去，應該是落葉歸根，台灣根本沒有甚麼僅得我留戀的東西。」黃金針反復叮囑自己。
他點燃一枝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自我安慰起來：「好在我沒有聽老戰友的話，隨便找個婆娘，享享異鄉天倫，否則，哪有臉面回去見阿英，還有我的狗仔......?」
明天就是春節，該上路了。
桃園機場。
香港。
廈門。
黃金針拎著一個嶄新皮箱，在廈門機場出口大聽等了又等，東張西望。沒有太多行李，倒也簡簡單單，省得一路麻煩。他帶著一顆久經滄桑的遊子之心回來，已經很不容易。
同機的旅客早已走光，唯獨黃金針還在哪裏傻等。
阿英，阿英，難道你真的沒接到我的信？為啥不來接我？
狗仔，爹回來了，你可能認不得我吧。
好幾個鐘頭，在焦急中過去。黃金針有些失望。終於疲憊地登上一輛開往泉州的的士。
歸心似箭，窗外的陌生風景，刷刷閃過，然而黃金針怎麼也走不回記憶。
終於到家了，還是當年的榕樹下，還是當年的青石板台階，只是低矮的古式瓦房，已變成兩層紅磚新屋。黃金針一眼便認出來。
門口站著的那個中年人，一定是狗仔，他的額頭像我一樣光滑，眉毛和我一樣粗黑，簡直就是四十多年前的我呢。
「你就是狗仔吧？」黃金針試探地問道。
那中年人二話沒說，伸手接過黃金針的行李。
「爹，你回來啦！」聲音很輕，很輕，卻格外動人。淚水已在狗仔的眼角滾落。
黃金針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撲前抱緊狗仔，久久不肯放鬆。
「狗仔呀，爹想你們想得好辛苦啊！狗仔，我回家來了」。
「你娘呢？」
「娘......她......」
黃金針放開狗仔，飛奔衝入家門。
此刻，和黃金針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老人，正忐忑不安地坐在中廳，大口大口抽著旱煙，死人般愣住了。
阿英正在廚房裏燒水，許久也不肯露面。可是她的哭泣聲，一陣比一陣更加淒楚地傳到黃金針耳邊。
黃金針踱到廚房，終於將阿英攬入懷裏。阿英早已哭成淚人。
「啊針呀，我......我......我對不.....住......你......呀」。阿英哽咽難語。
黃金針踉蹌地坐回中廳，心裏總覺得蹊蹺。
待到吃過團圓飯，阿英卻獨自躲進房裏，始終沒出來。黃金針輕輕推門進去。
「阿針，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
「你走後的第三年，等不到你的消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在鄉親們的撮合下，我才和阿寬一塊過......」
黃金針聽著，如五雷轟頂。
「你為甚麼不早點回來？為甚麼不早點回來？」阿英捶胸跺腳，發瘋似地嚎啕大哭，袖口不停地拭擦著淚眼。
房間的空氣突然窒息住。
「阿英，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天啊，為甚麼要這樣捉弄我！」
黃金針突然「啊」了一聲，仆倒在地上。阿英瘋狂撲上去，把阿針摟在懷裏。
門外，鄰居又響起喜慶的爆竹。
回家了，過年了，團圓了。（1999.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