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前（19）

曉媛，前幾天的通話中，你哭了，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哭聲。你告訴我，我對你而言是生命中的重要，因此你並不想見到我，你怕破壞留於你內心的完美的印象。
兒時的村莊中的青蘭之色是寧靜的，磚瓦的青蘭之色，被泥工粘結，房屋裏生活著人，炊煙在房頂上出現。童年中藝術的印象是木窗，有許多大大的方孔組成，上麵糊一層白紙。白紙的經歷是殘破，缺口像哀傷的花朵的形，從缺口望出去，整個世界仍是完整的。
後來多了紅磚瓦房，人們越來越多的用紅磚蓋房，紅色強于青蘭熱烈。
四季的顏色多彩，村落中的色彩往往顯得略略濁重，並不清麗與鮮豔。
印象最深的是銀河，因自于銀河的年齡，這因為老人的講述，唯一的講述是牛郎織女，夜晚在對於牛郎星與織女星的辨識中，許願發生了。發生的悄然，當時並不知道。
七月七在葡萄架下聽聲，那天確實聽不到鳥兒的聲音。鵲橋是童年的華彩。

願望（20）

願望是最明顯的預言。
我忘記了什麼時候獲得了離愁的美感，也忘記了什麼時候對於生離與死別的期待，只是記得這種情緒是一幅靜畫。
我記得第一次體會離愁，因為親情，也記得第一次體會死別，因為親情。十歲時告別生活了四年的鄉村，那一刻才知道鄉村是我最不願離開的地方，十四歲父親離開了我們。那一刻才知道我的願望懷有預期的罪惡。
生離對於愛情而言確實比親情更為浪漫。
當我明晰願望後，我顯得仿徨，我自向生命中的善良到底幾許，這時我想我開始思考天機。我想，人對人的瞭解是可憐的。所以，當同情成為人類的美德時，同情又是人類最普通與最普遍的情感。
愛情常是我的秘密，甚至對於我愛的女人。聰明的女人會告訴我因為我自戀，我不想重複自戀的話題，我的秘密因為對於般配的願望。曉媛，我愛你如同自己。
所以，我平靜的對你說，如果你對我懷有謊言，這封情書對你是最大的懲罰。
我懷有懲罰女人的願望，因之于女人的天賦，這個理由並不古怪，女人是聰明的，因為女性的直覺，而女人又是極度愚蠢的，因為女人把自己的直覺施捨給男人的經驗。女人啊，你應該記住，造物之中你的創造力，你比男人更人偉大之處是你的十月懷胎，母性甚至比父性更忠實。
我具有懲罰女人的事實，這是我的天賦，很明瞭，我的懲罰來自于女人而不是我。我瞭解女人，至少我瞭解女人的天賦與精靈之處，而我同時瞭解女人的自罰。我只是順應了發生的必然。
然而，曉媛，你是一個例外，我從沒有想讓你受罰的願望。可是如果你對我懷有謊言，我想你和我都知道你會面臨怎樣的懲罰。你無法向第二個人訴說你的悔恨，如果你無法懺悔……你的無法懺悔是你心靈的極刑。
這篇文章是一篇引伸的文章，這是一篇寫給世人的文章。我想到了閱讀，想到了讀者群，我想應該告訴讀者一句話，問你的心靈，你是否相信愛情。
懷疑是人類的天性，面對懷疑，我只好也只能提醒自己尊重別人的懷疑，而以此保持自己的獨立。
我想，我獲知並獲得了尊嚴與尊言。

六月（21）

九一年的五月，曉媛來到上海，往上海戲劇學院打電話找我，學院的人告訴她我已經被開除。她打電話的時候，我在北京。六月，我回到上海，從上海回西寧的路上，我在南京停站，夜晚八點鐘我見到她，她的頭髮長至腰間，穿一身白色衣裙，長裙拖至到腳邊。
見到我時她說：
“原本我不想來了”。
我穿一身黑衣。
她比以往都要活潑。
我和她散步，走到了個小橋邊，不是她家門口的那座小橋，可是同一條小河。我和她在橋邊坐下，她把腳收進長裙，她仍然像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她埋下頭變得安靜，我知道她又想傾聽，她等待著，她抬起頭。
“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笑了，她看得出我在哭。
那天晚上，我的語息潺弱，我對她懷有愧疚。她只想要一個家。
“郤曉，你人那麼好，一定會有好報。”
這是她的告別語。
是的，曉媛，我承認，我是你的好人，我相信，是曉媛的的好人，命裏的好人，一輩子的好人。
那個夜晚，她帶著我的經歷走入深夜。
“今晚我原本不想來了。”
這句話在我心裏重複著，這是她的苦難。

她飄過
象夢中飄過
一支丁香般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的走遠，走遠
接近頹圯的籬牆
消失在雨巷

在雨的哀曲中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如
丁香般的惆悵

粉紅濕（22）

九二年四月，我又回到上海，從上海返回北京的途中，我來到南京。午後，我走進她工作的虹橋飯店，她在大堂的二層值班。她看到了我，我一出現就迎著她朝向我的目光，她知道我來了。
她的身邊站著一個戴眼鏡的英俊儒雅的男子：
“這是LL，這是郤曉。”
LL上樓了，只剩下我和她，相互問候了幾句，然後是無言。
告別發生了，告別的時候，我疑視她，心中反復問著一個怪誕的主題。
“曉媛，我和你的故事是不是你于有意或無意之間造就的飭情，留下一個淒美的印象，而使你的生命擁有永遠的色彩。”
當這個提問誕生後，這個主題就開始成為了我的愛情方式，直到寫這封長情書前。
她低下頭，她的眼瞼垂落了下來，她的目光被收回，她的眼睛只剩下一紋眼線。從她眼線流溢的情感中，我只看到了她的幸福，從苦難中流露的幸福。
她聽到了我的心語。
我站起身，向她告別，然後背向她走去，突然我停住了，我想朝她跑過去，抱住她……。可我只是回首，我看到她的目光，深涵無限的悽楚。
她剪了短髮，劉海齊眉，那是我見到她最美的一刻。
她身穿粉紅色的衣裙，粉紅色在我和她之間，成為淚濕的象徵。
雨巷這首詩的最後四句是：

撐著油脂傘
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廖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江喉（23）
——對於相見的盼望

江岸，美麗的黃昏停在江鷗的羽翅上
天空封鎖著思念，回歸的願望
使悲傷返回童齡
第一首歌沿河流逆航

幸福的景致被淘金者遺失
遠足的漂泊者拾起霞光
像一個母親剛剛撒手學步的嬰子
上塑使生命激蕩

每一粒種子，麥收後都歸入穀倉
行者仍然用吟歌托起浮翔
睡著了，江岸剩餘的糧根被拔起
幽遠而致訴怨的情人悲極而喜泣

象最醜陋的花朵，因然被埋沒
象最醜陋的母親，卻連植著嬰兒
曉媛，正如你說
傷離後才感受到愛情的意義之絕決

曉媛：
長情書已經寫完了，我等待一個結果，我和你的結果，我等待一個天意。
前幾天你打來電話，問我書寫完沒有，我說沒有。你問我書怎樣結束，你說你想知道一個結果，其實你想知道一個預言。我想我無法給出你一個預言。我能給出你的預言只是對你的祝福。真正的預言是天意。
快十年了，十年中的我唯一學會、唯一收穫的是堅強，這是我對生命的回報。從九六年開始寫作的一刻起，我中止了演員的生涯，我不負天，天不負我，我完成了成為詩人的願望。文字實現了我，我想，我該給你打電話了。十年來我給你打的電話你很少接到，那天的電話鈴響了兩三聲，你聽出了我的聲音，沒有猶豫的聽出……
隨後，我給你寄出了我的詩歌和劇本……
曉媛，我是你的好人，我從沒有辜負過你。這是這封長情書的結語——
曉媛，郤曉是你的好人，從未相識的年代開始，過去直到現在，一輩子都是。


------------長情書始寫於2001年元月
終寫於2002年元月二十七日，農曆十五。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