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23 14:38:01郤曉

韻知長情書

歲年(29)

冬靈像一個隱士,一個等候著白衣做為裝飾的隱士。
季節成為經歷的背景,當經歷被印在季節的印象中時,相同的季節又會有不同的經歷。
一九九零年我二十一歲,一個季節中有過二十一次經歷。經歷重疊構成了生命的景致。
九零年的冬天在上海沒有見到雪。
生命中存有憂患的意識,或者說是命運給予人的提示,這就是災難。其實災難的意義可以解釋為失去。而對於我,冬日是會讓我丟失的季節,雖然並不是丟失過二十一次,只有過幾次,而這幾次,卻使冬成為一個畏懼的季節。
八三年的冬天,我經歷了父親的死亡。父親中年之死是不可思議的。我想我用一個冬天的時間來相信這個事實,然而一個冬天太短,對於父親的死亡的接受,一個冬天還太短。可是那個冬天,我相信了愛情是什麼,這因為母親的悲傷。
兩個沒有任何親情聯繫的青春男女,在相愛後的結合,創造了家,創造了親情。這種經歷其實真正的具有傳奇和神奇的力量,這種力量創造著人的歷史。
我看到,母親身體的一半倒下了,被埋進了黃土……。真的,我真的看到了。我看到了結合意味著什麼!
絕望的最初是暴烈的,而後來開始安靜。絕望最終會引發幻覺,唯一的幻覺是使絕望發生的事實是假像,這種體驗引發了假想,於是現實變得象夢境。
一個在夢中經歷的人往往不需要勇氣,而是盲目。
我又來到了南京。到達南京時是一個夜晚,從上海到南京的火車車程從黃昏開始,那個黃昏中的青灰色中點塗的橙色被一點點的擦去。黑夜降臨的沉重與南方特有的濕寒對比,黑夜中的點點星火在黑暗還未完全降落時升起,我的內心世界瞬間被懷念占滿。我的記憶瞬間隱藏了形象,被龐大若虛的色彩佔據又瞬間的交溶,象稀溥卻綿長的波浪般的敏感的溶匯與滲合,象舞者遺棄的綾綢般孤獨的飄落,而記憶著升舞時的韻律。瞬間我被突如其來的力量擊打,像是銅鑼與銅鑼對抗時的聲音,我被存在忽視。我的心間彌漫著星雲,我仿佛將解體,化為煙雲飄蕩。
冬夜的上空隱約著波紋,這是冬冷靜的記憶感,象徵冬的經歷。冬的羞澀表示著苦澀的負罪,冬的寒冷使欲望收斂,冬茫然的外現對比著內斂的沉默,收藏的色彩從形象中隱約而回歸於情懷。冬象一個難言的囚徒卻無法訴說自囚中因寂寞而誘發的安靜的樂趣,隱私者的內心始終堅持著難以言說的優雅。
她穿著呢外套,手上載著紅手套,夜光很虛弱,可是我還是看清了她那雙紅手套。十年後她寄給我的照片就是那個冬天的照片。
腳步聲格外清晰,腳步聲象是回音,我和她像是走在光影世界中,我想我出現了幻覺。我變成了兩個人,一個冷靜的自己逼視另一個興奮的自己,我欣賞著我飽滿的激情,而激昂的情緒華美的近乎莊嚴。曉媛沉默的收聽我的訴說,她的平靜使她像是自己的替身,仿佛另外一個女人傾聽著我對於曉媛的抒情,當冷靜的自我因為克制而發生的疲倦與自高昂而致低落的亢奮接觸時,我才知道這是絕望的表現。絕望時我的審美更傾向於裝飾,或者說對於角色的需要。企圖跳出現實空間而尋找虛幻。
然而真實是令人沮喪的,曉媛勸我回上海,她告訴我,她不想再見到我。
冬夜中,我是一個完美的雕塑,不同的是這個雕塑還會走路,象一個掙扎的獨立的音符,是悲劇的沉靜中唯一的動感。
冬的背景是熔燃陷落於無盡的火田。瑩火瑩火,同情的淚色。
落雪了,雪絨花,美麗的具有精靈之形色的雪絨花……
冬日的路面象被溪流裁剪過的鼓皮,沉悶卻忠實的鼓聲的邊緣,像是無常的手掌觸摸到了遠古,我感受到時間中有序在假想中的錯結重疊後的空間的錯位,我被包圍在中心而成為一個核。龐大的樂聲向周圍滑翔,絲弦被琢磨,生命中每一道傷痕的塑凝延演化為音符,由雄奇而婉抑為約婉。
雪絨花,象被碰斷的絲帛,而使冬被迫捨棄了編織中的豔色。
白衣,冬的盛裝。
黑夜,被白色佔據。
霧色,使早晨顯得迂回,雪絨落滿了世界。踏雪的印痕更顯雪色的安靜,在雪絨花間仍有人隱不經意見的隱影。而雪絨花間的陰影,一定是因隱密與冷靜而華麗的存在。
雪隙吸收了聲音。
曉媛走出了家門口,她看到了我,她轉回身……。我看清了,她換了一件綠色的呢外套。她又走了出來,站立。直視著我。霧已散盡。
我想,她感受到了我的意志。
她的目光被凝結。
我的目光觸摸到了她目光的硬印,確是衰愁結郁的印硬。我想化解,可我覺得我被她的冷靜痛透。
愛情中的殘酷領會時的理由費解卻又是直觀的顯而易見。
她走到我跟前,象紀念的儀式。這時我聯想《雨巷》詩中的四句:
她靜默的走近,走近
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目光
她飄過,象夢一樣
象夢一樣的淒婉迷茫
事實越殘酷,夢的特徵越強烈
我們相互看著,然後一起走路。她需要上班。一路上無語,走路時仿佛有鐐銬聲。
她的發色很黑,也許是雪的對襯,黑色略透明,是反光。
由她的身形上緩緩流落神秘的色彩。雪被熔染。我看到了雪的秘密——顏色是雪的焰火。
腳印象船底。只是不會沉沒,沉沒的將是化雪。
身後的樹在回頭。
下午,陽光使雪漫出現了漏洞。
我和曉媛坐在了公園的長椅上。椅子很長,我和她各占一邊。中間空著。
陽光呈現的暖色僅然表現著意外的冷傷。
我向她重複著我的情感,她仍然安靜的聽。相持中,我品嘗到了我的語言開始出現了皺紋。
她的安靜表示她已經進入了暮年。我被這奇越的情境震憾,我像一個追隨者。卻又是完美的引領者。她變得像一個作品,一種傳言中的思境。令我懷疑的是,她是怎樣從暮年走回到二十一歲,而我的懷疑又是我的深信。我和她相識的春夏秋冬四季,在她的心境中已恍若一生。不,已實現為一生……。
她的平靜使我的氣息不能支持口語。
夜晚,我徘徊在她家門前的小橋邊,她下班了,LL送她,我躲在暗處,看到兩個人的背景……。
回到上海時,正好是九一年的元旦。

下年的五月(30)

一月是沉寂的,一月背負著無辜。四季中的負罪累向一月,一月的沉默的盡頭是惶惑。一月是預約的,由期待預約向失落。一月是浮沉的季月,一月的浮沉預示著漂泊。一月的光華是孤冷的,郁白的孤冷。白與黑對比中的冷靜像苦悶的冷酷。悶是飄逸後的冷落與飄移前的貧窮。希望在遙遠處,象華麗的冷光。因誘惑中的拒絕而顯示卓越的魅力。一月象低垂的思緒,象從風暴中遺留下的倦意,一月中偶爾的平靜象失散前的風景,使觀賞在留戀時幽禁了聯想。
二月是尾聲,一個故鄉人在異鄉為客的尾聲。二月是對故鄉的新的命名。故鄉是心境,是被經歷洗卻的心境.留一處寒冷及寒冷上長生的一縷芳馨。二月是嬰兒,對母體存有直覺的嬰孩。因此二月是適應的季份。二月是洗禮前的祈禱聲中因虔誠而必須克制的欲望,因為克制而有了復發的模式.二月象解開的圍巾,打開膚色與誘惑者的五官而等待下一次圍縛。因此二月是城堡的缺口,靜溢的事實懷念著對壘的勇士的廝殺,功過無可憑說是非。生與死各持理由,這象千年的證據呈現給時間。當一對情人做為對手而相遇在沙場,對於男扮女裝或女扮男裝的情節而做為猜測,而可引伸的是犧牲前兩個人的愛情歷史.戰爭此時成為一個靜態而在希望處被永遠終止。因此,二月顯露了纏綿之態。
三月擁有處女式的敏感,三月是貞潔的,三月擁有貞潔的體態。而三月是淫冶的。三月渴望被破壞,三月渴望男人,這是三月的幽秘。三月是完整的。三月的美儀溶匯於欲望,而欲望卻是忘性最易的發生。三月的理想期望著破壞而對過去的遺忘。三月屬於暴力,暴力是被強迫規定出的直覺。三月處女的儀態中逼人退卻的目光顯示著貞潔的力量。而這力量的極端是渴望被佔有的願望。三月發生了遺忘,三月發生了血腥,屬於結合的血腥。而完成於佔有欲。
四月是最安靜的季份,四月的平靜包容著暴力。四月的悠傷出自于勝利,而唯一的勝利是失敗。因失敗引發的解脫,四月是無奈的。因為無奈,而希求著忘記。忘記是有魅力的,這因為忘記之後的幻想。幻想在四月從容的返回著。四月就以幻想的方式假設著。於是生命中的諸多可能被設想。原來現實從過去重新經歷是可改變的。而設想終被現實所否認,於是對於未來開始了設計。因此,四月也是愚妄的。生命的發生因眾多的因素構成,我不可支配眾多的因素。因此,對於未來的設計與放棄發生在四月而延續至五月。
五月是多疑的,懷疑是五月的特徵。懷疑是被放逐而返回的儀式。懷疑被隆重的擱至在五月,使五月象古老的儀式被重新發現。五月的懷疑具有我的型和神思。而懷疑者掘棄了光明適應於黑暗而使眼目陷入瞎盲。五月是失落的目光的幽魂。因此,五月包圍著覺醒。瞎盲有時是危險的睡眠。五月是多夢的。
下年的五月,即1991年五月。
很怪,我記著1991年的月份我很少會回憶1990年,也許,回憶還未來得及發生。


六月雪(31)

六月的屋頂上剛剛醒來一隻舞鞋
被另一隻遺棄在夢裏
舞蹈的後半段深深陷於積雪
白色的影子尋找著黑暗

泉水離河流依舊很遠
河岸躺著船的碎片
帆已被乞丐做成了旗幟
一個懷舊的人拉遠漁網的線
想補船

身後,太陽的酒窩陷入醉意
光輝象復活的鏡面
對歌時的暗示被饑餓者撿拾
於是貧窮懷揣波紋一樣的美麗

統治在懷疑,繼續懷疑
十二月夢錯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