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愛過人嗎？短短七個字，讓我自己在電腦螢幕前呆坐了好久。

年近三十，結了婚也生了孩子，現在都做第二個媽了，我還是不相信自己愛與被愛的能力。說我根本不懂愛我完全贊同，說我懂得一點點我還要考慮很久。

有了孩子之後，覺得原本長了硬殼般的心有了一個小小的，柔軟的，微微滲著血的切口，時有時無的提醒著自己，我也應該是個有愛的人。但那被碰觸到的原因總是孩子，不曾是先生，也不曾是家人，更不曾是朋友。究竟是我真的不愛他們，還是我一直一直的抗拒我自己也會愛人這件事以致於根本否認自己的感情呢？先生常常說他覺得我其實一點也不愛他，我總是心虛的說：不愛你怎麼會嫁給你呢。或是：不愛你怎麼會跟你在一起那麼久。其實在心裡自己偷偷回答，第一個答案：因為懷孕囉。第二個答案：跟你在一起很久也未必就是愛你的表示啦。

不在身邊時會思念就是愛嗎？想把心裡的想法跟另一個人分享就是愛嗎？會憂慮他的健康就是愛嗎？或是像電影裡那個金髮小媽媽說的：信任、尊重和關懷加起來就是愛呢？

我到底愛不愛他呢？我真的不知道愛是什麼。寫到這忽然覺得好難過，為他也為我自己。我一點也不覺得在我成長過程中有愛的成分在，如果有，那我也沒有感受到。當我想起我的童年或青少年在家裡的時期，甚至成年後和父母相處的情況，最先浮現在腦海裡的全部都是一些叫我想了傷心的場景。這些畫面與感受是那麼強烈，以致於我會完全否定有快樂的時刻存在。

並不是我的父母不愛我吧，我必須這麼告訴自己。只是他們的愛要用理性去分析才看得到，他們愛的方式不是感受上的，而是需要理性思考的。也許是這樣使我失去了感受愛的能力。

以前總覺得自己是冷酷無情，而且覺得這樣的自己有很大的優勢。因為這樣就不會被感情蒙蔽理性，可以總是將事情處理得很清楚，甚至是自己的感情生活。也許那些覺得自己亂掉了的時刻，就是自己愛了的時刻。現在才漸漸瞭解當初做心理諮商時諮商老師的努力，他一定很清楚的看到我的缺愛症，而我卻在稍稍看到自己心裡的巨大黑暗時畏縮逃走了。

我一直很認同別人對你的情感會是最沈重的包袱這檔事。也許因為從小，我的父母就讓我覺得他們撫養我或愛我是因為要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也許是在和他們的朋友的小孩相互比較時顯得處處高人一等，也許是等他們老了要撫養他們，也許是要我凡事都按照他們的指令去進行。如果我辦不到，他們寧可養別人的小孩。當我日漸懂事，我努力不讓人覺得我需要他們的愛以避免被要求回報。到了現在，我還是相信我可以不需要任何人愛我，我也不需要去愛任何人而活得很好，不管這是不是真的。曾經有自認對人很敏銳的劇場界朋友問我：為什麼你好像都不需要愛情卻能活得很自在呢？我回答他：我就是覺得沒有這個需要。其實聽到他這樣問時是暗暗得意的：我很成功的把我的感情摒除在我和別人的關係之外了。

可是現在，當我抱著新生兩個月的孩子，我好渴望他會變得巨大而能將我擁入懷裡，讓我體驗被溫暖包覆、陷溺在無條件的愛裡的感覺。是的，我渴望有人無條件的愛我，不因為我是女人，不因為我的外表或內在，不因為我的表現如何，只是無條件的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