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色叢林發現綠色視野(一)
獻給我秘密花園的老友!


強烈冷氣團蟠踞在北台灣的天空，卻蟠踞不了我仰望羽翼翱翔
的天空!背起那支同我經歷許多日曬雨淋而變得模糊不清的年邁雙筒
，在因寒冬而顯得冷清的假日午後，我又踏上了我的秘密花園—台
北植物園。

還記得第一次來到植物園是因為大學剛畢業後的第一份國家圖
書館工作，每日中午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總令沒有午睡習慣的我
，在午餐後閒的發慌!於是開始強迫自己飯後徒步運動，有一天就這
麼慢慢逛…慢慢逛…不小心就從中正紀念堂逛到「林業試驗所」!嗯?
林試所?以前從不知道林試所就是植物園，走進林試所便被眼前兩旁
茂密的綠蔭吸引!在當時近32度高溫的仲夏午後，走在茂密的老樹下
，陣陣涼風撫面，也替燥熱的心消暑!林試所在植物園裡種植許多不
同種類的植物，正好成為鳥兒與昆蟲動物們的新天堂!不遇期的發現
是令人感動與喜悅的!原來在這個喧擾的都市叢林中心地帶，竟然有
如此不受世俗干擾的綠色天堂!從此，這裡便成了我最愛的秘密花園!

剛開始，我的秘密花園只是一個提供我打發午休時間和避暑的清
靜之地，直到有一天，同樣的午後，一群人拿著各種大砲鏡頭，紛紛
仰望著一棵樹。抬頭的我只看見樹頂上層有一個大鳥巢，和一隻坐在
巢中黃褐色的大鳥，當我正在好奇這隻猛禽體型長的跟黃小鷺體型真
像時，突然一雙蔽日的大翼滑翔而來，停在巢邊。拿大砲的眾人們情
緒開始激昂：回來了!回來了!黑冠麻鷺公鳥叼蟲回來了!好戲上場囉!
......於是按快門的卡喳聲開始不絕於耳。

正當我還沒搞清楚狀況時，我被眼前的景象攝震住了!巢中的黑冠
麻鷺母鳥見到叼著滿嘴蚯蚓的公鳥，立即從巢中站了起來，母鳥一站起
來我才驚訝發現，原來母鳥是用自己的身軀為雛鳥們在熾熱的仲夏午後
，遮蔽烈日的灼傷!看見起身的母親，雛鳥們知道父親為牠們送食物回來
了!各各都張大了嘴，拼命的叫著!就在此時，站在巢中的母鳥與叼著滿
嘴蚯蚓的公鳥，無視雛鳥們吵雜的喧擾與樹底下對牠們猛按快門的大炮
，靜靜地凝視彼此眼神，然後，令人讚嘆的一幕上演了，公母鳥彼此凝
視約十秒後，分秒不差的同時把垂在後腦杓的黑色冠羽豎起!剎那間!夾
雜著混亂的快門聲，樹下觀鳥人的興奮與讚嘆也達到沸騰! 彷彿身在忠
烈祠門口，用最肅穆的心情，我們目睹了最神聖的交接儀式—黑冠麻鷺
親鳥餵食的交接式!

豎起黑冠的親鳥依舊彼此凝視不動，讓這樣的感動持續約有數十秒
之久，而後，他們又不約而同的將黑冠垂下，此時母鳥先跳到巢外旁邊
的枝頭，公鳥才跳進原本母鳥的位置。跳到巢中的公鳥並未馬上餵食雛
鳥，而是再次與母鳥彼此凝視數秒，眼神彷彿在告訴母鳥：辛苦了!交
給我吧!然後母鳥才放心的輪班去覓食。見到母鳥離去後的公鳥，此時
開始進行餵食雛鳥的動作，牠不慌不忙，不知第幾次當爸爸的牠，餵食
的順序熟練且公平，深怕對誰偏心又對誰少了父愛……真令人感動呢!
能在忙碌的平常工作天中午，見到這樣的場面，簡直是老天爺賜給我的
至寶呢!還記得當天看呆了，午休超過很久忘了還要上班呢……那次之
後，我每天上班最快樂的事，就是等著趕快吃完午飯然後直奔植物園去
看黑冠麻鷺育雛。

很久沒見到我的老友了!他們很安靜，也很忙碌!有時安靜是為了忙
著祭祀五臟廟，有時忙碌是為了靜靜的不被發現!總是在看見我時，給
我一個熟悉的表情：好久不見!看起來不錯啊!請隨意!我還得忙呢!...
於是我便只能在一旁的角落，默默的看著牠們安靜的忙碌，忙碌的安
靜。
昨日午後重回到我熟悉的植物園，我知道我的老友依舊會對我的來
訪歡迎!果然沒錯!就在我踏進博愛路的入口處沒五步，我撇見熟悉的偽
裝身影，在綠色藤蔓圍繞的牆腳下，一顆渾圓的灰色石頭!揚起我的嘴角
，我知道那是牠逞罰我許久失聯的偽裝方式，牠想試試我是否仍記得牠
最愛土地，記得牠最擅長的擬態!我毫不遲疑的用牠熟悉的老雙筒回應!
像久逢知己的感動，我看見牠長大了!不確定牠是巢中拼命張嘴的哪一張
口?也或許牠是另一個巢中長大的孩子，但是我知道我們是老朋友!看見
牠那全身夾雜著斑紋與渾圓肥大的灰色身軀，我知道這裡的蚯蚓又貢獻
了不少冤魂!過的不賴嘛!我想!

就在此時，突然牠寧靜不動的身軀開始蠕動，牠不安的抬起頭並凝
著牆上，彷彿在凝聽什麼?我知道牠的不對勁，握緊雙筒，我知道有事
情要發生了!牠的不安越發明顯，牠不斷的抬頭張望，一會兒像牆那邊
方向，一會兒又望向天空。突然!牠挺直了身子，迅速地抬起下巴，讓
尖銳的嘴喙與身體形成筆直的樹幹狀！原本四周吵雜的白頭翁叫聲頓時
也都停止了!我心一震想道：猛禽來了!就在我的猜測還沒來得及逗點時
，果然從我頭後方的天空往前方劃去，滑過一隻令人肅寒的猛禽，我的
雙筒迅速的朝那隻猛禽身影追去!果然是一隻鳳頭蒼鷹!

鳳頭蒼鷹劃過天際時非常寧靜，不像大冠鷲喜歡鳴唱，彷彿深怕大
夥不知牠的來訪。鳳頭離去的數秒後，周圍鳥叫又開始聒噪，此時原本
為了躲避鳳頭蒼鷹而擬態的黑冠麻鷺亞成鳥，才放鬆了下來。瞬間，那
擬態的瘦長樹幹又變回一顆渾圓的灰色石頭了!我想，牠的擬態術太高
招了，以致於安逸度日吃這麼肥，牠真該多被鳳頭嚇幾次看會不會瘦一
點呢!

歲月總是寂靜的來去，只留下片段難忘的回憶……一轉眼，離我第
一次見到牠們已經四年多了，但第一次見到的那幕影像，回憶起來卻仍
像昨日剛看見一樣清晰!原來，生命中難忘的事，並不是只有不願記起
的陰霾!其實美好的回憶一直存在!只是人們習慣去咀嚼傷痛……啊!對
不起啊!那些美好的過往……不應該遺忘你們的……請原諒被遺忘的罪!
赦免被矇蔽的心!繼續賜給我能與你們溝通的靈魂吧!

天色昏暗，又要結束愉悅的心靈相會。在不捨的離去之際，似乎擔
心我只是隨口承諾，另一隻漂亮的黑冠麻鷺成鳥又出現在我要離去的途
中!我不捨的停下腳步，看著牠不停S型波浪狀地蠕動喉嚨至腹部的深色
縱線，牠專心但優雅地注視著泥土中的動靜，緩緩的舉起左腳，懸在空
中不敢放下，深怕驚動土裡不知死活的肥美晚餐!輕輕地緩緩的放下左腳
，然後準備把頭和尖銳的長喙４５度朝泥土方向，致命的一啄!就在此時
，一個碰碰跳跳的小朋友大聲的跑過來，讓牠聚精會神的食慾中斷了…
哈!我壞心的暗笑了一聲，嘲笑牠喪氣的表情，也暗自替土裡不知死活的
生命鬆了一口氣!後會有期，我的朋友!注意體重啊!

後記:
生態紀錄時間:92年12月14日下午2點至5點半 台北植物園

麗紋石龍子 92'12.16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