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09 11:26:25潘弘輝

遊蕩鄉愁間----我所認識的黃文成

五年級後段最後一班的黃文成,屢屢在文字裡面展露不經意的鄉愁,不論是散文或小說,在主題選擇與敘述腔調上,老是耽溺在那個屬於無敵鐵金剛、科學小飛俠、海王子、蝙蝠俠的記憶裡。那個屬於我們共同經歷過的時代雖已遠去,但童年、少年美好且巨大的圖像,卻總會在少數人身上烙下印痕,而這痕跡在黃文成的身上尤其明顯。童年、少年的遠去身影不斷回過頭來招喚他,使得他的心與筆總有意無意穿梭盤旋於此,也因此在他身上駐留了極強烈的少年氣質。一張娃娃臉也總讓人錯估他的年齡,以至於目前任教於開南管理學院的他,竟在第一天上課因為穿了白襯衫、卡其褲,而被錯認為班上同學,沒人鳥他。

這種對「鄉愁」深厚的情感也可在他的人格特質中發現。金牛座的他對事執著,反應在文字上則是極端講究、雕琢,一篇文章出手發表之前,務必修飾到沒有多餘的廢字,不敢放膽逾越,謹慎小心的態度使得他在寫作上字斟句酌,深怕一個字詞便影響、破壞了整篇文章的成績,誇張的是,他的講究竟到了每個段落都要求完整的地步,就像一個乖小孩要把功課的每個字寫好、寫漂亮一樣。他的心中有把規規矩矩的量尺,這量尺我認為也總會被他拿來用在對待感情的態度。
剛認識他的時候,我擔任自由時報副刊編輯,他是新作者,我們約在長春戲院麥當勞聊天,因為個性使然,使得他對前一段挫敗的感情耿耿於懷!一個月狂瘦四公斤,而且還因此得了輕度憂鬱症!不過後來漸漸釋懷之後,他倒也還頗能拿這段往事來自嘲;跟他這個朋友相處是極舒服的,他不會帶給人壓力,也不會亂發脾氣,總像個可愛的小朋友窩在旁邊、偎在旁邊,偶爾謹慎小心地開開小玩笑,卻又極關心在意別人的情緒反應,三不五時便裝起可愛來圓圓場、搞熱場子。以至於我常忘了他是個博士班的未來準博士,指導教授康來新女士,是我景仰的學者,他的博士論文主題研究台灣的監獄文學,那可是個嚴肅的課題,不是裝可愛的假高中生形象所符合的哩。

看黃文成一路從阿盛散文寫作班、文薈獎小說、散文首獎,國家文藝基金會創作補助,以至於在桂冠出版社出了第一本書《紅色水印》,再接下來我可以看到的是他將從博士班畢業,出版了第二本書,教書。依舊是條中規中矩的路!我想這對他是好的,在軌道上運行,他可以一路平步青雲而上,只是身為一個寫作的友朋,我會對這樣的中規中矩有點擔心。太乖是不行的,而黃文成讓我擔心的正是「太乖」。可說他太乖又不真切,他是阿盛散文班的高材生,我卻屢屢發現他有種被規納到群體中去的恐懼,我知道他暗中對自我期許甚高,可是有時卻又顯得缺乏自信,無法強勢立論,而總是在感傷喟嘆的調調中游走,少了一股唯我獨尊的霸氣!在我的認知裡,好作品與好作家一定有股霸道的氣質,不一定要離經叛道,但一定要有自己獨特的聲音!
因為我自己也是從很乖的小孩走過來的,可心裡卻真的知道寫作這條路上,在一些重要的關鍵點上沒有叛逆與霸氣是不行的!坊間寫得好的作家太多了,大家的生命經驗也泰半相同,怎樣在前人累積起來的成績上再往更高的山峰攀登去,的確有極大的困難處!如果處理相同的題材怎樣找到不同的寫法、如何能夠從文字語言中建立自己異於他人又能被人接受的敘述風格、怎樣找到不同的題材而那素材卻又是他人未曾處理過的,對當代又是有意義的!種種問題都是一個好作家不得不面對、思考的課題。

從作品裡我感覺得到黃文成是個悲天憫人的傢伙,他的文學觸角常著眼於生命的殘缺處,例如:天橋上的老者、賣玉藍花的婦人,跳官將首的少年、同志團體等,對於社會上的弱勢族群他特別容易駐留目光,這是他對人世的關懷。
有情,讓他的文章有溫度,而這溫度屢屢能炙痛人心!
他將寫作面向探向自己成長過程中受到的屈辱,所寫下的〈紅色水印〉,更是節制含蓄地表現出一篇好文章的力道,讀後令人低迴,餘韻久久不去。一個作家投射出去的眼光,思考的事物,將決定他作品的樣貌與深廣度。
除了對本土題材的關注之外,我認為即便是書寫鄉愁,黃文成也將因為親近這塊土地的用心而寫出獨特的血肉溫度,我期待看到他寫出他的文學深層風景,我知道他做得到,因為他是一個敢於去面對自己、誠實剖析自我的人,他的文字可以讓人感覺到是活著的,不是賣弄技巧或炫學的那一類。我認為這樣出發方向是好的!
「感動」從來都是讓文學發光發亮的要素,我覺得黃文成的筆是一支感動人的筆。這是上天給的禮物,珍貴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