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心裡藏著鏡子的人呢?
　誰肯赤著腳走過他的一生呢?
　所有的眼都給眼矇住了
　誰能於雪中取火，且
　鑄火為雪?
　在菩提樹下，一個只有半個臉孔的人
　抬頭向天 以嘆息回答　　
　那
　欲自高處沉沉俯向他的蔚藍

　是的，這裡已有人坐過!草色凝碧。
　即使結跌者底蹔音已遠逝
　你依然有枕著萬籟 與風月的背面
　密談的欣喜。
　坐斷幾個春天？又坐熟幾個夏日？
　當你來時，雪是雪，你是你
　一宿之後，雪即非雪，你亦非你
　直到零下十年的今夜，當
　第一顆流星騞然重明
　你乃驚見，雪還是雪
　你還是你
　雖然結跌者的蹔音已遠逝
　唯　草色凝碧

　　　　　　　　　　　　　《菩提樹下》 ‧周夢蝶




　關於地景、關於藝術．．．曾幾何時這些個名詞、聽到
了、就他媽的感到一陣浮躁與怖悸。或許，『感受不到』
才是一切原由。

　首先，是某些自身性格缺陷中潛藏的障蔽被撩撥了吧。
什麼是我的『存在』呢？也老大不小了、卻還是像個風火
少年似的不肯死心。文字因為串接聯貫，成為了文章這種
東西，壓縮倒裝的詩韻模擬沉吟語氣、絮叨繁瑣卻又期待
有人能從敘事句中聞到『什麼』的散文氤氳。說他有了靈
魂，倒不如視作是被人類幽體所操持、擺弄的傀儡戲。

　拆解、重組了，可在眼中卻仍多是矛盾謎語；每一矗的
否定聳立背後，都又像是撿拾、拼湊著與上一秒、若干世
紀前早瓦解了卻猶仍深深依戀的記憶碎片。那又是自怎樣
無以名狀情結、所蘊釀出的戀物癖？

　『藝術家脾氣』？別鬧了。或許我厭惡不屑的其實只是
必須扮演、必須『被用力理解』的那個部份的自己啊！

　要怎麼解讀『自己被解讀』這回事？我截至目前的結論
是、解讀本身得以被成立的意義，似乎就在於它只在當下
被承認的存在性，而相對於其本身的過去與未來、其實極
有可能仍是毫無意義的這層關係之上。那麼，我們又想從
『宣示』的手段中求到哪些嘴角分泌的甜溺？金字塔在宗
教上的永生意義、政治上的王權象徵、亦或扁政府『擴大
就業方案』前身的『王國人力資源紓解說』，帝國不再了
，手執上、下埃及權柄的法老乾癟遺體還未盼著奧塞瑞斯
神重新進駐，阿蒙神也給阿拉取代多時；就連尼羅河都不
再氾濫（亞斯文高壩會是下一個遺跡！？），轉頭藉由遺
跡向招攬而來的浪漫觀光客伸手、以殘缺拼裝的過往記憶
、交換現世存活所必需的溫飽食糧。

　當初蓄積這堆石磊的能量與原因、你我是都無從得知了
。只能憑藉殘存於歷史的斷句加以揣摩、渲染與宣傳。

　『去埃及看金字塔』成為一種夢想，一種經過行銷與包
裝的、一如木乃伊防腐程序般加持的時尚信仰；和迪士尼
之於孩童一樣。但信仰本身既是情感的無限上綱，亦存在
著極大的不理性不是？沒有多少人會在意作者（對金字塔
而言則是包刮上至法老下至萬千工匠的作者群）的初衷。
實體的存在，卻能真實且荒謬地聯結了本來應該毫無關繫
的兩頭；毋須任何邏輯背書。

　而經過了時光的剝削與蠶食存活了下來，失去最初功能
性後所轉移的殘餘價值、仍被這時代的人們需求所禁臠著
呢！


　雙重否定的作者　Michael Heizer曾說：『藝術的地位在
日益貪婪的經濟結構中，就像是一件馴服的、任由買賣的
貨物。博物館和收藏室被塞得滿滿的，地板都壓彎了，但
真正的空間依然存在著。』　『藝術家在荒野中，發現了
”那種從未被蹂躪過的、充滿寧和氣息的宗教空間”』那
麼這些所謂欲要掙脫資本主義、博物館和種種桎梏的空間
也好，地景藝術、甚或裝置、雕塑也罷，是否也在打著反
其道而行的大旗搖旗吶喊的開始、就步上了老前輩們的後
塵（假設它也有幸被列入一種範例、一個能被方便歸納與
界定的體系中），縱使它似乎經由量體等存在方式，免於
被有形財貨所『馴服、蹂躪與奴役』，但當他在相信（或
聲稱）自己是因為要『掙脫宰制』而作為的過程中，可能
就已給置放在另一個尺度更大、層次愈複雜且無形的牢籠
之中，被收藏、陳列與交易著？

　什麼是『誰的存在』，埃及人沒有答案、我亦如是。但
我想，或許就因為人類太過脆弱渺小，只好將那樣微小卻
真實的悲哀鑿刻於看似更加持久的物件之上。然而那是否
一如莊子《逍遙遊》所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
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
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那些當下執著是終將水滴石穿的。孰贏孰功、皆不及人
自身，究竟從這些浮夢流光中反求於己的閱讀與詮釋了些
什麼；如果作為一種思考的觸媒能進而促使誰肯定了自我
存在的價值，就算是誤譯、就算沾染些俗世的風塵，也並
不會有損於藝術本身存在。

　『世間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在時空的四門週遭、在
開始與終結的菩提樹下，否定予否定。然後靜待、那樣的
涅槃之姿，終有被理解的一天。




　　　　　　　　　　　　　　【衍自環境美學期末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