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某天,突然接到電話,
是住在小琉球,跟其母親與祖母一樣,
嫁給漁民的表妹打來的
她是三姨的二女兒,跟我一樣大

她問我如何才能讓大表姐離開,送回收容所

當記者常會被問一些問題,
鄰居連停車糾紛都可以打電話來投訴
其實很煩
如果我要管一堆事,那不如搞政治
還來得適得其所

當記者某部分的自由自在,
其實無可取代比擬

不過這件事得幫忙問,畢竟那是死去的三姨
跟我媽媽最要好的姐妹的女兒的事

那一年,年紀沒大到能讀國小
母親得工作,二個哥哥都上學了
有時他們會拎著我去讀書,
但有時我一個人得在家裡等到他們放學工作回家,

來往於本島及小琉球
載蕃薯沿街叫賣的謝姓鄰人
他是我國小同學的爸爸
突然停到我家門口
問家裡都沒有大人在嗎?
我點頭
然後他說,琉球那裡要捎口信
三姨清晨到厚石剌章魚
不慎從高處跌落 送醫不治
要我媽媽回去

之後的事我並沒有參與
只是每次從本島搭船回小琉球
就再絕少停在中路的三姨家
姐妹倆寒喧問暖一番的畫面也曳然而止

等三姨丈再娶,三姨的三女一男
成了很少往來的親人

由於生了三個不貼心甜巴又不甜的男生
老媽一直想收三姨么女當女兒
甚至在我離鄉讀書,哥哥結婚在外,
小表妹也曾借住我家與母親為伴
直到現在,有時她還會央託我
載著她去看看日子困苦的小表妹

由於早產,三姨的大女兒有腦性麻痺
走路不穩,講話也是大舌頭
沒了母親的姑娘,身體有所缺陷
早早就被收了聘
嫁給了同樣樣有殘缺的男子

但生了個兒子,欣喜於他一切正常時
大表姐卻被夫家給趕走

之間陷落的情節,隱隱是小說的段落
但我不想對映一個苦命女人與她的女兒
用來陳敘悲苦,叫做創作

只知大表姐後來戶籍到了高雄市,與另一名壓在社會底層
的男子同居
但不知何時又被送到收留精神病患的和平醫院

卻在一年前的那一天,
穿著破爛,表姐流浪回到小琉球
依著直覺印象
找到已嫁作他人婦,
同樣有家庭公婆及小孩要看待的自己妹妹

老殘不是遊記,而是社會開門與關門之間
幸與不幸的生存

我問了一些東西.
然後大表姐遷回戶籍
最後仍被送進療養院,與社會隔絕

老媽常說,最苦的時候
她從沒放棄三個小孩的想法
一個女人會怨,硬生生地,被人阻檔
看不到身上那一塊肉

縱然殘缺
大表姐呼號懇求夫家能讓她看看孩子
從被趕出的那一刻
親情血緣
全然糢糊

她只是個病患
代表著身體與智能的殘缺
跟社會上很多相同的人一樣
撤底被否定仍有親情的感應
被硬生生剝離
與正常永遠劃不上等號
包括對自己孩子的思念

回鄉騎車,由大寮港往海子口走
太陽漸要西沈
修築得舒適
環島公路行經厚石
數十公尺延伸向外海
珊瑚礁岩遭海蝕切割
如刀鋒銳利

腦子裡仍有三姨講話時特有的小琉球口音
因為在月經還沒到前,
二個人同時被送到本島幫傭,賺錢貼補家用
也因為由阿媽決定的夫婿
結果都嫁得不好
三姨與母親特別親

請路人幫我拍了一張照片
在那條每次走過
看到礨礨厚石
就會想到三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