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03 23:38:45靜與寶貝鳥

出嫁必從夫

呂四娘被白慕天送進了杭州總督府大牢,而允祿,身分既已曝光,他索性帶著滿兒住進總督府,總督府總管當即辟出府內最靜謐清幽的院落讓莊親王養傷,這種事不需要徵求總督的同意便可由他徑行作安排。

  便是占了主寢室,相信李衛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娘子,為夫想吃瓜!想吃!想吃!想吃得不得了!」

  荷池畔,沁涼的樹蔭底下,某人閑躺在竹榻上,像個小孩子似的喃喃嘟囔個沒停,滿兒又好笑又好氣地斜睨著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就只會這一百零一招,遇上自己應付不了的狀況就趕金祿出來安撫她。

  「瓜要鎮涼了才好吃,待會兒佟桂自然會切來給你,現在……」滿兒塞了一顆葡萄給他。「喏,先吃這頂著吧!」

  咬住她的手指頭不放,大大的眼兒笑成兩彎月。

  「你不是這麼饞吧?」滿兒也咯咯笑著,因為他的舌頭正在嘴裏挑逗她。

  欲情蕩漾的眸子瞹昧地眨呀眨的。

  「不行,」滿兒笑得更大聲。「你的傷還沒收口呢!」

  「有什麼關係。」一開口說話,被她的手指頭逃去,金祿有點懊惱,「為夫還要吃葡萄。」想要誘她再入殼。

  「好,給你!」滿兒將整串葡萄全給他,然後起身逃開。

  金祿立刻下榻追去,右腿一拐一拐的跛得好不辛苦。

  滿兒沒跑兩步便回過頭來,嬌嗔,「喂喂喂,大夫說過,傷勢收口之前最好不要走動,忘了嗎?」

  金祿一把捉住她,嘻嘻一笑。「那娘子就不要顛兒讓為夫追嘛!」

  滿兒白他一眼,扶他回到竹榻坐下,兩腳全給他抬回榻上。

  「除非要回房睡覺,否則這條腿不准再給我放下去了!」

  金祿沒吭聲,一雙眸子卻哀怨地自兩扇長睫毛下瞅住她,滿兒看得好笑,忍不住捏捏他的腮幫子。

  「夫君,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真的很可愛耶!」

  聞言,金祿揉著被捏痛的臉頰,裝模作樣地抽抽鼻子,再拿袖子按按眼角,滿兒再也禁不住大笑起來。

  不一會兒,佟桂果然端著一盤切好的冰鎮西瓜來到荷池畔,後頭還跟著塔布。

  「王爺,李衛大人求見。」

  金祿偷瞄一下滿兒,見她沒有反對的表示,這才點點頭,掂起一塊西瓜。

  「叫他來吧!」

  不一會兒,高大碩實的李衛便隨著塔布來到,誠惶誠恐地哈腰打下千去。

  「卑職見過王爺、福晉。」

  金祿卻好像沒聽見也沒瞧見,兀自慢條斯理地吃他的瓜,李衛便也不敢起身,挾七nE膽埏等候著。

  直到整盤西瓜去了一大半,金祿才懶洋洋地瞥他一眼。

  「我說李衛,你……真的很蠢,知道麼?」

  腦袋垂得更低,滿頭冷汗像瀑布一樣往下灑,「卑職該死,王爺恕罪!王爺恕罪!」李衛連聲求恕。

  金祿慢吞吞地坐正,佟桂立刻遞上濕毛巾給他擦手。

  「罷了,雖說做事莽撞粗獷了些,想你也是實心為皇上辦事兒,就恕過你一回吧。不過,你最好留點神兒,呂四娘一身武功不容小覷,若是讓她給顛兒了,本王可保不了你.要知道,我家娘子撂下話來了,在本王傷勢大好之前,她不准我再跟人家拚鬥,無論出了啥事兒,本王都只能看著,懂麼?」

  「卑職明白。」

  「別再上當了。」

  「卑職省得。」

  金祿頷首。「好,你可以退下了。」

  「謝王爺。」

  李衛小心翼翼地退到了月牙門後方始轉身離開,金祿又朝塔布點了一下頭,塔布會意,離開一會兒又帶來另一人,然後偕同佟桂退出去,滿兒仍坐在一側,好奇地打量那個人。

  「如何?」金祿語氣傭懶地問。

  「果如王爺所料,他們被白慕天留下了。」

  「很好,繼續按照計畫進行。」

  「卑職遵命。」

  「盯緊點兒,可也別給逮著了。」

  「卑職知道。」

  然後,那人也離去了。

  微風,懶懶地吹拂著,吹得人昏昏欲睡,金祿不由打了個呵欠,往後躺,兩眼闔上了。

  「倦了?」滿兒輕聲問。「要回房裏睡嗎?」

  「不要,這兒涼快,就睡這兒。」

  「是喔,等日頭黑了,看你不被蚊子咬死才怪!」

  金祿莞爾一笑,握住她的柔荑,輕輕捏了一下。「娘子想問就問吧。」

  真厲害,連眼都沒張開,居然「看」得出她有問題想問!

  好吧,既然他叫她問,她就問。「那日,為什麼?」

  她的問題說得沒頭沒尾,連個主題都沒有,不過金祿一聽就知道她在問什麼。

  「為夫說過,四哥要我安插內應到漕幫裏頭,所以為夫便先行設法混進去,待他們完全信任我,對我毫無半點疑心之後,屆時若是有人去警告白慕天說我是清廷派去的人,而結果也證實他們的警告確然是事實……」

  「那個警告他們的人不但可以得到他們的感激,更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白慕天的信任,」滿兒恍然大悟地喃喃道。「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呀他!」

  「他們。」

  「呃?」

  「一個不保險,兩個才夠穩當。」

  「是是是,你考慮得最穩當。」滿兒隨口應和,順手把薄被子拉上。「所以,你算是把他們安插進去了?」

  「不僅如此,為免再有同樣的情況發生,白慕天必然會把他們留在身邊,以防再有朝廷的人混進去。不過……」金祿睜眼,苦笑。「出了一點為夫未能事先預料到的狀況,以至於演變成那日的結果……」

  「呂四娘企圖劫牢救人?」滿兒猜測道。

  金祿頷首。「而李衛那個莽夫居然也中了她的調虎離山之計,為夫只好代他去阻止呂四娘。更糟糕的是,白燕燕竟然也跟著來了,白慕天只好追上來阻止,於是為夫便面臨必須殺了他們,又不能真的殺了他們的窘境……」

  「我懂、我懂,」滿兒連連點頭。「你必須殺了他們,因為在正常情況之下,莊親王一定會殺了他們;但是你又不能真的殺了他們,因為你的計畫都是依白慕天而定的,他一死,你的計畫就被打亂了,所以……」

  纖指頂上他胸前。「你需要我給你一個藉口放過他們,好讓情況順著你的計畫進行,又不至於引起他們的疑心,對不對?」

  金祿咧嘴笑得像個純真的孩童。「幸虧娘子與我的默契夠足,為夫我一個字兒都不曾出口,娘子便意會了為夫的心思。」

  滿兒橫他一眼。「可是你就不瞭解我的心思。」

  展臂攬過她來貼上他的胸,「瞭解、瞭解,我瞭解,可是……」金祿溫柔地摩挲著她的背。「我真的不在意呀!換了是娘子妳,定然也會為我做同樣的事,也同樣不會在意,不是麼?」

  「你這個比喻真差勁,」滿兒不屑地說。「事實上一直都是你在為我受苦。」

  靜了一下,「好吧,那換個詞兒。」金祿繼續摩挲她的背。「生孩子好辛苦,對不?但娘子始終毫無怨言的替我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

  「這個說法更可笑,」滿兒嗤之以鼻地再哼回去。「你根本不喜歡孩子。」

  又靜了一下。「娘子,別挫磨為夫嘛!」沒轍了,只好耍賴。

  「誰折磨你啦,明明是你在折磨我呀!」

  半晌後。

  「娘子,妳不會又想著要離開為夫我吧?」金祿忐忑地間.

  「廢話,當然不會!」兩眼嬌嗔地往上瞟去。「這種事不用再問了好不好?」

  「不會就好、不會就好!」金祿喃喃道,暗暗揮去一頭冷汗。「我說娘子妳就甭想太多了,為夫最寶貝的就是娘子妳,只要娘子沒事兒,為夫我挨上這點兒傷又算得了什麼呢?」

  柔荑悄俏探入衣衫內輕撫扎實在他胸膛上的繃帶,「可是我會心疼嘛!」滿兒呢喃道。

  「這……」金祿為難地苦著臉,兩條秀氣的眉毛揪成一堆。「娘子妳究竟想要我如何?眼睜睜看著妳被砍成一堆肉醬?為夫雖然受傷,這兩口氣卻還在,但若娘子被砍成一堆肉醬,可就沒戲唱了!」

  「我又不會唱戲。」

  「唉,娘子,妳又掰我文兒了!」

  「我本來就不會唱戲嘛!」

  「……好吧,那我這麼說:為夫雖然受傷,卻還是能陪娘子妳上床,但若娘子被砍成一堆肉醬,誰來陪為夫我上床?」

  「……」

  好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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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天兒更熱了,除非不得已,這種天氣沒人願意出去烤成焦炭,偏偏某人卻頻頻吵著要出門。

  「可以了吧,娘子?大夫都說我背上的傷好了不是?」

  「腿上的傷可還沒好。」滿兒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作她的女紅。「誰讓你老是走動,傷口總是合不了,哼,自作自受!」

  那日金祿生辰,滿兒親手把禮物送給他,得到他驚喜又開心的回應——他愛死了那兩幅畫。但沒過兩天,當他得知那兩幅畫竟是用他的畫換來的,便堅持要把她的畫像討回來。

  他不允許別人擁有她的畫像。

  自那而後,他便天天吵著要出門,一天照三餐,外加點心和宵夜。每日不厭其煩地纏著她繞來繞去,嘮嘮叨叨,煩得她想把他的嘴縫起來。

  「已經收口了啦!」

  「還沒好。」

  「但大夫說再過十天上下便可痊癒了。」

  「那就是還要十天上下。」

  「娘子啊……」

  真是夠了!

  滿兒受不了的放下女紅。「坐轎!」

  「坐……坐轎?」金祿啼笑皆非。「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或閨閣姑娘家!」

  「不坐?那就算了!」滿兒低頭繼續縫縫補補,懶得再理他。

  「噯,算了?」金祿一驚,「不不不,不能算了、不能算了!好好好,為夫坐轎、為夫坐轎!」回頭,呻吟。「天哪,這還是我這輩子頭一回坐轎呢!」

  幸好不是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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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老太爺人好說話,要取回那幅畫並不難,金祿只要當場揮毫再畫一幅畫交換即可。

  巧的是,當金祿正在畫作時,恰好一位朋友來造訪馬老太爺,那是位看上去相當率性的文士,不知為何,看著金祿畫了一會兒,他竟也手癢起來,攤開畫紙也在一旁畫起來了。

  待金祿畫好後,也去看文士畫畫,看著看著,金祿忽又攤開另一張畫紙再畫;等文士畫好,再去看金祿的,揚一揚眉,也畫起第二張來了。

  於是,兩人就這樣你一張、我一張畫個沒完,滿兒不覺坐在椅子上打起盹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沒想到一覺醒來他們竟然還在畫,一邊談論一些她聽不懂的對話,滔滔不絕,意氣飛揚.

  男人!

  滿兒撫額哀歎。

  自這日起,金祿便天天跑到馬老太爺宅邸去和那位文士一起畫畫,滿兒跟了兩日後就沒再去。

  要在那裏打瞌睡,不如留在總督府裏喂蚊子,起碼自在多了。

  令她暗自欣喜的是,金祿的畫上落款都用上了她送給他的石印,而且他確實在馬老太爺宅邸畫得很盡興,聊得也很快意。

  重要的不是他有沒有陪她,而是他過得輕不輕鬆、愉不愉快。

  雖然他是為了她而受傷,但若因此而能讓他得到一段輕鬆愜意的日子,做的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見的是他自己想要見的人,談的是他自己想要談論的話題,她反倒能釋然一些,心裏頭也不會再那麼在意他是為了她才受傷,反而慶倖他能藉此機會過上一段自由自在的生活。

  或許金祿也隱約察覺到了她這種想法,因此這日他一回來便捧出最可愛的表情來向她央求。

  「娘子,待此間事了,咱們上楊州去逛逛如何?」

  「楊州?」滿兒想了一下。「那人回去啦?」

  「回去了。」

  「他邀你去找他?」

  金祿嘿嘿笑。「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莫過於娘子也。」

  「別亂捧,我才不吃你那一套!」滿兒笑駡。「你想去的話當然沒問題,不過我倒是有點奇怪,你很少跟人家談得來,為什麼那人就行呢?」

  金祿聳聳肩。「因為他很怪。」

  「怪?」滿兒怔了怔。「哪里怪?」

  「性情怪,言行怪,文章怪,畫畫也怪。」

  怎麼不說他自己最奇怪?

  「所以他就是一個怪人囉?」

  「不,他只是性情格外狂放不羈、隨性所欲。」

  「唔……」滿兒點點頭。「這樣的人或許是會有點怪。」

  「他說楊州有比他更怪的人哦!」金祿興致勃勃地說。

  「所以你想去看看?」就跟小孩子一樣。「沒問題,你要真想去就去。」

  「我是想去,不過……」金祿雙臂環住她,清澈的大眼睛裏盈滿歉疚之色。「就是怕會冷落了娘子妳。」

  
「冷落?」滿兒兩眼一翻。「拜託,我比你更忙耶!」忙著研究食譜上的素齋為什麼經過她的手煮出來之後,味道竟然跟她在寺廟裏吃到的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娘子在忙啥?」金祿疑惑地問。

  「忙……」頓住,滿兒搖搖頭。「不成,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總之,我一直待在總督府裏,絕對沒有到處亂跑,你問塔布就知道了。」

  「不必問,我相信娘子。」

  「相信就好。」依偎在他胸前,滿兒仰起臉來。「啊,對了,我都還不知道那人叫什麼名字呢?」

  「鄭燮,字克柔,號板橋,鄭板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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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後末久,一陣雨落,涼意隨之降臨,清風徐徐飄來,淡淡的桂花香中隱含著一絲幽冷的氣息,一種輕柔沉靜的幽冷,不是真正的凍寒,只是讓人恍然頓悟:秋,來了。

  取來一條薄毯子,滿兒悄悄替金祿蓋上,他躺在書房裏的錦楊上睡著了,雙手交迭在腦後,臉上蓋著一本書,微微打著呼嚕,非常閒適。

  回到書桌後,滿兒準備繼續研究食譜裏究竟是哪里被她疏忽了。

  「福晉。」塔布不知何時摸來她身後。

  「噓,小聲點!」滿兒壓細嗓門,指指錦榻,意謂別吵醒正在和周公研究棋藝的人。「什麼事?」

  「有人要見王爺。」塔布也把聲音放到最輕。

  「王爺睡著了,叫他晚點再來。」

  塔布臉現為難之色。「可是……」

  「讓他進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既不是塔布,更不是滿兒,還帶著點兒困意,話說的有些含糊,仿佛還沒睡醒。

  滿兒愕然回眸。「咦?原來你醒著!」

  「不,我才醒。」榻上的人一動也未動,聲音從書本下麵傳出來。「讓他進來吧!」

  那人一進來,滿兒立刻注意到是六月那時候來見金祿的那個人。

  「什麼事?」金祿懶洋洋地問,還是一動不動.

  「找到了。」

  「確定?」

  「確定。」

  「好,你去找李衛,告訴他本王要見他,要他在二堂等候。」

  那人離去片刻後,金祿方才慢條斯理地取下臉上的書,坐起來,慵懶地伸了個大懶腰,然後對滿兒咧開一嘴燦爛的笑。

  「娘子,為夫立刻得出門去辦件事兒,辦妥之後,咱們就可以離開杭州了,在那之前,娘子有什麼事待辦就趕緊辦好,或者想要為夫陪妳上哪兒去遛遛也行,全依著娘子妳了。」

  滿兒點點頭,隨口問:「你要上哪兒?」

  眼兒眨了一下。「回京後再告訴娘子可好?」

  滿兒聳聳肩。「無所謂。」

  於是,金祿也出去了,滿兒獨自一人在書房裏思索片刻。

  「塔布!」

  「奴才在。」

  「可以幫我跑趟康橋鎮嗎?」

  就她而言,食譜的問題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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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前夕,金祿回來了。

  「娘子,我回來了!」

  「你的事辦妥了?」

  「妥了。」

  「好,那先陪我上柳家一趟……」

  他們一起到柳家道別,還在那兒住了一宿。翌日,他們又跑到白鶴峰下去撿桂花瓣。

  不似梅蘭竹菊那般孤傲清高,桂花是樸實無華的,卻也有它淡泊自甘的美,幽幽的香氣清可絕空,濃能遠溢。而在這中秋時節裏,遲開的花兒方始舒瓣吐蕊,早開的花瓣卻已是落英繽紛,如細雨般飄落著星星點點的桂花雨。

  「以前怎地沒見娘子妳來撿過?」

  「時節不對呀,而且……」滿兒仰著嬌靨,任憑落花跌上她的眼、她的嘴,感受那詩樣的情懷。「我想要你陪我一起來。」

  雙臂自後環住她,小嘴兒俯下來貼上她的耳。「桂子落佳人,天香雲外飄。」

  滿兒噗哧失笑,「你擅改宋之問的詩!」她指控。

  「叫他來告我吧!」金祿喃喃道。

  「他早就不曉得死到哪里去了,要是真來告你,」滿兒咯咯笑著。「你就該嚇死了!」

  舌尖兒偷偷冒出來舔了她一下。「撿完了桂子又要上哪兒呢?」

  回眸,滿兒嫣然一笑。「當然是遊湖去!」

  「啊……」金祿恍悟地點點頭。「月冷寒泉凝下流,棹歌何處泛歸舟;白蘋紅蓼西風裏,一色湖光萬頃秋。」

  「答對了!」中秋夜遊湖賞月,理所當然!

  「娘子妳忘了曾發過誓絕不再搭船了麼?」

  「……」

西湖上的遊船本就多,大小船隻不下數百艘,中秋夜裏更添上百舫,宮燈水燈繁如燦星,沿湖遊月通宵徹曉,天不亮不休,就連蘇堤之上亦有人連袂踏歌,熱鬧非凡。

  「原來中秋遊湖賞月是這種滋味……」斜倚在長榻上,仰望天上月娘,滿兒低低歎息。「真是不錯啊!」

  清冽的月光溫柔地灑落,帶著絲絲涼意的桂花香輕拂過鼻端,清雅馥鬱、醉人心扉,遠處飄來絲竹悠揚,近處有人在吟詩作對,這份詩情畫意並不是隨處可尋,隨時都有的。

  「娘子不是杭州人麼,怎地從不曾來遊過湖?」

  「錯,我是富陽縣人。」

  「那兒離這並不遠。」

  「是沒錯,但是……」滿兒往後躺入金祿懷裏。「嫁給你之前,沒人願意帶我來遊湖;嫁給你之後,你也沒空帶我來遊湖……」哼了哼。「事實上,你根本沒多少時間陪我。」

  「對不起,娘子。」溫柔的唇瓣在她額上印下一記。「為夫保證,待此間事了,往後,能推掉的工作為夫便儘量推掉,即便推不掉,起碼也要少出點遠門。」

  滿兒輕歎。「其實我也不是說要你整天閑閑沒事在家陪我就好,橫豎你在家裏多半也都是在看書,這本看完看那本,成天到晚看個不停,就不知道那有什麼好看的,連讓你陪我散散步都不肯……」

  「行行行,往後只要娘子說一聲,為夫定然會陪娘子妳遛彎兒,愛遛多久就遛多久,嗯?」

  「最好是。」滿兒瞟他一眼,意謂:看你將來的表現啦!「不過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要說,若是為百姓,身為大清皇族的你自然要盡點心力。只是……」紅唇嗔怨地噘了噘。「我不喜歡皇上老是把最危險的工作丟給你,最重要的是,我不要你像十三哥那樣累垮了,然後……唔!」

  檀口被捂住,不給她說出那個字眼。

  「我保證不會,娘子,妳且放寬心,甭再想太多了!」

  「我怎能不想,」滿兒幽幽呢喃。「連十五哥都過世了,他才三十九歲耶!」

  「那又如何,為夫我也不過才二十七呀!」

  二十七?

  他返老還童啦?

  滿兒愕然回眸,卻見金祿狀似無辜地猛眨巴著大眼睛,那張笑吟吟的臉龐肌膚細緻粉嫩,五官純真又柔和,又圓又大的眼眸更透著一股嬌憨的神韻,說他二十七歲還嫌太多了呢!

  不,他根本就沒老過。

  「沒錯!沒錯!」她不禁哈哈大笑。「你還比我小呢,來,快叫我姊姊!」

  「娘子!」金祿幽怨地橫她一眼。

  一側,佟桂抿唇竊笑。

  「爺,夫人,桂花栗子羹正涼著呢,要不要進去先吃點兒?」

  他們所搭的這艘畫舫是由李衛代為安排的,共分前中後三進,前進花棚為頂葉雕扶欄,籐椅長楊圓幾方凳,正適於賞月;中艙有如一般人家的軒廳,花格窗框百葉垂簾,寬敞又舒適,起碼可擺上三桌酒席;後艙則備有床鋪寢具,可供休憩。

  整艘畫舫雕欄畫棋,古樸典雅,行運乎穩,如坐平地,周圍更懸掛著二十幾盞精緻細巧的琉璃宮燈,平添幾許秀逸婉約。

  「不,既要賞月,躲進裏頭去算什麼,把吃喝的全給搬出來吧!」

  在塔布的幫忙之下,佟桂很快就把吃喝的全搬出來了,然後,滿兒對佟桂曖昧地擠擠眼。

  「你們也備一份離我們遠點去吃喝,別礙著我和爺說悄俏話了。」

  佟桂臉紅了,她明白福晉話裏的意思和表面上的意思恰好相反,其實輻晉是要她和塔布也找個地方去你儂我儂一下,別辜負了這份月下的浪漫時分。

  這是福晉的「命令」,她自然不能拒絕。

  於是,兩人各自端了一些吃的喝的躲回中艙裏頭去了,門雖沒有關上,但隔有白色荷葉布幔,誰也看不見誰,這該夠「遠」了吧?

  「嗯,這桂花栗子羹真的很涼呢,來,夫君,這給你嘗嘗!」

  滿兒舀了一小碗要給金祿,金祿卻不伸手拿,反把小嘴兒嘟過來,那模樣兒可愛的有點滑稽。

  「喂我。」

  滿兒吃吃笑著喂他一匙羹。

  「好甜!」金祿心滿意足地舔舔唇瓣。「還要!」

  貪看他那可愛的模樣,滿兒便也順著他的意,一匙匙喂他,自己也吃著,一面閒聊一面賞月。吃完了羹再吃糖桂花,飲桂花酒,見他飲了桂花酒後,雙頰嫣紅煞是誘人,忍不住湊上去親他一下,暗暗決定要多灌他幾杯。

  「咦?那船上怎麼都是女人?」

  金祿不經意瞟去一眼,「花魁的花船。」一杯飲盡。

  滿兒立刻再為他斟滿。「是嗎?你怎麼知道?莫非你上過花魁的船?」

  見她的眼神懷疑地在他身上打轉,金祿心頭不由開始打起鼓來,「沒的事!沒的事!娘子可別亂栽贓冤枉我啊!」忙不迭地搖手否認。

  「冤枉?」滿兒扶著他端杯的手讓他飲下酒,再為他斟上滿杯。「那你怎會知道那就是花魁的船?」

  金祿唉了一聲。「娘子啊,妳沒瞧見船頭船尾那兩盞大紅燈籠麼?」

  「燈籠?」滿兒再一次扶他的手讓他飲下酒,又為他斟滿,再回眸去瞧。「原來是湘紅院的船。」

  看看手上的酒杯,金祿若有所悟地淡淡一哂,自行仰杯飲盡。「沒錯。」

  轉回頭來,見他杯空了,忙再斟滿。「嘖,居然做生意做到這裏來了。」

  「這時候生意才好。」金祿咕噥,再仰杯飲幹。

  「你說什麼?」滿兒眼瞇了。

  「沒!沒!」金祿打著哈哈,兩眼溜到別處去。「為夫喝酒,喝酒!」

  滿兒哼了哼,為他斟滿酒杯,轉眸再望向另一邊,「哎呀,那邊有位姑娘在唱小書呢,咱們也過去聽!」於是大聲吩咐船後的篙夫把畫舫撐過去。

  篙夫立刻將篙子插入湖底用力撐船,畫舫便從靜止狀態開始移動。

  「我唱給娘子聽吧!」

  「你也會唱小書?」

  「……不會。」

  「那就請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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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艘小船,船頭船尾各掛一盞明亮的水燈,使四周船上的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見小船上那兩個人,一個拉胡琴的大鬍子壯漢,由於鬍子實在太大把了,看不出實際年歲,另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正在唱《雙姝鳳》。

  雖然那個大鬍子沒啥看頭,但姑娘人長得秀麗活潑,歌聲婉轉動人,湊上去或聽或看的船還真不少,都圍成了一圈。

  半個多時辰過去,恰好告一段落,小船開始劃到各艘船邊去領賞,領完了賞再繼續往下唱,不然一口氣唱完大家全跑光了,他們的口水不都白費了。

  滿兒籲了口氣,「唱得還真不賴呢,教人聽了欲罷不能!」側首想叫金祿多賞點,不想卻見金祿滿臉通紅地躺在她懷裏呼嚕呼嚕大睡,甲板上那一小壇桂花露酒不知何時競已見底,涓滴不剩,她不禁失笑。

  「哎呀,真的醉了呀!人家說這桂花露酒香甜濃醇但後勁十足,最好別貪口,看來是真的。」沒轍,她只好自己伸手探進他懷裏掏銀子出來。

  小船靠過來了,她立刻把一錠銀子丟下去。

  「姑娘,妳唱得真不錯,借問貴姓啊?」

  「我叫魚娘,拉胡琴的是我師父。」

  「你們都在這杭州地頭唱?」

  「也不是,我們來杭州訪友,借機賺點盤纏。」

  「喔,那要在杭州待多久呀?」

  「起碼要唱完一本書,半個月到三十天吧。」

  「是嗎?真可惜,我們明兒就要離開杭州了,不然我一定去聽完……」

  兩人居然聊起來了,但不過數句後,滿兒便突然住了口,雙眸納悶地望向小船後面。

  「奇怪,大家怎麼突然全跑光了?」

  聞言,魚娘與大鬍子也奇怪地扭回頭看,果然剛剛猶圍成圈兒的船在這短短片刻間竟全都跑光了,還跑得大老遠,他們疑惑地轉頭再瞧,隨即明白了。

  原來是有一艘橫行霸道的大型樓船正朝這方向駛來,船行速度疾快,不僅不怕去撞翻別人的船,還故意拿篙子去搗翻四周的小船,看人家大人小孩落湖拍水喊救命,他們便幸災樂禍地鼓掌哈哈大笑。

  「太過分了!」

  滿兒憤然大叫,正想叫醒金祿起來救人,倏見魚娘與大鬍子飛快地相對一眼,旋即動作一致地飛身而起,如猛鷹似的掠向那頭湖面去救人。

  「咦?原來他們會武功啊!」她吃驚地喃喃道,再見他們救了人回來竟想放在他們的小船上。「不,不行,你們的船太小了,載不下那麼多人,會翻的,還是放到我們船上來吧!」

  毫不猶豫地,魚娘與大鬍子立刻把人放上畫舫,隨即又掠身回去繼續救人。

  「塔布,佟桂,快出來啊,來幫忙啊!」滿兒拉開嗓門大叫,一面把金祿自她懷裏小心翼翼地挪到長楊上繼續睡,然後跑過去幫忙安撫那些全身濕淋淋,驚魂未定的人。「有多少毯子、衣服全都給我拿出來!」

  魚娘與大鬍子仍在飛來飛去救人,那艘樓船業已駛至離畫舫不遠處。

  「住手!快住手!不准再救人了!爺們看得高興,你們怎可如此掃人興!」

  樓船上起碼七、八個華服年輕人,一眼便可知是那種不曉人生疾苦的紈袴子弟,其中一個還大剌剌地坐在甲板正中央的大圈椅上,一手端酒一手拿餅,模樣倨傲又倡狂,明擺著就是在欣賞落水狗的戲。

  「喂喂喂,你們會不會太囂張了點兒啊!」滿兒難以置信地大罵。「要是淹死人了可怎麼辦?」

  「死了就死了,還要怎麼辦?」

  「你……你……」滿兒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們眼裏還有王法嗎?」

  「王法?」那些年輕人們相視一眼,繼而哈哈大笑,齊齊望向坐在圈椅上的年輕人。「妳知道他是誰嗎?告訴妳,他可是堂堂固山貝子爺,是皇親國戚,王法再嚴也管不到他頭上去,懂了嗎?」

  剛救回最後三個人,先後落在畫舫上的魚娘與大鬍子聞言神情微變,眸中忽地掠過一絲狡色,但沒有人注意到。

  
「固山貝子?」滿兒若有所思地側臉向塔布問:「是他嗎,塔布?」

  塔布連忙跑過來。「您說誰,夫人?」

  「弘昌。」滿兒低聲說。

  「對不起,夫人,恐怕奴才也不認得。」塔布也細聲回道。「之前弘昌貝子老愛跑到外城去玩,後來又被十三爺圈禁在恰親王府的後跨院裏,夫人您都沒見過,奴才更沒機會碰上。」

  「我常到怡親王府也是他被十三哥圈禁起來之後的事啊!」滿兒咕噥。「那如果真是他的話,究竟是誰放他出來的?」

  「奴才不知,但十三爺過世後,是弘昌貝子的弟弟弘曉承襲怡親王的位子,應該是制不住他的,所以……」塔布謹慎地思索一下。「依奴才的猜測,多半是弘昌貝子自個兒跑出來的。」

  「那我呢?我制得住他嗎?」

  塔布輕歎。「連貝子自個兒的親生額娘都制不住他,夫人您說您行嗎?」

  「那麼……」視線徐徐移向仍睡死在長楊上的醉鬼。「那傢伙呢?」

  「那就篤定沒問題了,夫人,」塔布笑道。「聽說當初差點兒連十三爺也制不住自個兒的大兒子,所以就麻煩咱們爺親自跑一趟去好好修理了他一頓,貝子爺才不得不乖乖被十三爺圈禁起來。」

  滿兒噗哧失笑。「那弘昌一定怕死他了!」沒被修理過的小鬼們都怕死他們的阿瑪了,何況是被修理過的人。不過還是要先確定一下,免得搞錯人了。「喂,你是弘昌嗎?」她轉回去大聲問。

  「大膽!竟敢直呼貝子爺的名諱,妳不要命了嗎?」

  不要命的是他們吧!

  「果真是他。」滿兒輕笑一下,旋即又大聲喊過去,「我說你們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反正你們也玩夠了,回去吧!」看在十三爺份上,再饒過他一次吧。

  「胡說,我們才剛開始,哪里玩夠了!」

  「那你們還想怎樣?」

  「把你們救上船的人再扔回湖裏頭去!」

  真是不知死活的傢伙!

  「如果我說不呢?」

  沒想到滿兒竟敢說不,那些年輕人著實愣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奸,當即回頭去詢問弘昌,後者好整以暇地輕啜一口酒,再低聲說了兩句,那些年輕人馬上又高高在上起來。

  「貝子爺說了,給你們一炷香時間,倘若你們不肯把那些人扔下湖,我們的船就要撞翻你們的船!」

  聞言,剛被救上畫舫的那二、三十個人不禁相互擁抱著放聲大哭,在他們以為就算不被扔下水,待會兒畫舫被撞翻了,他們照樣得落水,而這回落水之後,恐怕就沒有其他船隻敢救他們上船了。

  至於魚娘與大鬍子則相對皺眉不已,不管他們打算做什麼,現在都不是時候,否則一定會連累畫舫上所有無辜的人;說要逃嘛,這邊才一位篙夫,怎麼也快不過人家好幾個槳夫,到底該怎麼辦呢?

  滿兒忙叫佟桂安慰大家,自己拉著塔布到長楊旁去。

  「告訴我,塔布,爺醉了,要如何叫醒他最快?」

  塔布苦笑了。「奴才不知道,夫人。」

  「說這什麼話,」滿兒不悅地瞪過眼去。「你跟著爺比我久,居然不知道這種事?該伺候爺的時候你都在睡覺打混嗎?」

  「夫人啊,奴才跟了爺這麼久,從沒見爺醉過啊!」塔布委屈地道。

  滿兒呆了呆。「怎麼可能?」

  塔布低歎。「爺的功力深,本就不可能醉,奴才自然沒見過。」

  「胡說!那他現在又怎會醉了?」滿兒指住那個睡得流口水的醉鬼問——喏,「證據」就在那裏!

  「那就得問您了,夫人。」

  「我?」

  「夫人您是不是希望爺喝醉?」

  「你怎麼知道?」滿兒驚訝地脫口問。

  塔布聳聳肩。「只有這個可能,是夫人您希望爺喝醉,爺才會讓自己喝醉。」

  「我……」滿兒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是心裏想,也沒說出口啊!」

  「夫人您想什麼何用說出口,爺向來都能從您的言行舉止裏看出來呀!」

  也沒錯,他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麼。

  滿兒想了一下,「好吧,那只好所有方法都試試。」說著,她蹲下去,先拿出最基本的叫人法用用看。「夫君、夫君,醒醒哪,夫君!」她一邊叫還一邊搖。

  金祿的口水居然流到耳後去了。

  好吧,這樣不行,換另一種。「夫君,醒醒,醒醒哪!」她揪起他的衣襟拚命甩來甩去。

  酒氣沖天的腦袋宛如布娃娃的頭一樣搖來晃去,好像快斷了。

  還是不行?

  既然如此……「夫君,請醒醒!」端莊有禮的說完,一腳將他從長榻上踢下去,咚的好大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兩滾。

  醉鬼繼續打呼嚕。

  「他是死人嗎?」滿兒不敢置信地瞠大眼。「好吧,那就……塔布,把你家爺扔下湖裏去!」

  塔布驚駭地喘了好大一口氣。「夫人,這……這不好吧?」

  「不然怎麼辦?難道你有更好的方法?」滿兒反問。「別忘了,人家的船就要撞上來了喲!」

  魚娘與大鬍子從頭看到尾,看得面面相覷,此時終於忍不住上前來。

  「夫人,喚醒你家相公又有何用?現下先考慮如何在船被撞壞之後,保全大家的性命才是要緊吧?」

  滿兒唉了一聲。「只要能叫醒我家相公,船就不會被撞翻啦!」

  魚娘與大鬍子疑惑地相對一眼。「夫人確定?」

  滿兒重重點頭。「確定。」

  「那麼,夫人,」大鬍子說:「老夫能讓你家相公醒過來,但不能讓他酒醒,這樣也行嗎?」

  「行、行,」滿兒驚喜地連連頷首。「醒過來就行了,醉著沒關係。」

  於是,大鬍子請塔布和滿兒先將金祿扶起來趴在船舷,然後在金祿背上點了幾指,再一掌拍下,金祿便嘔的一下開始吐起來。

  好半晌後,他才呻吟著停止,輪到那些被救上畫舫的人開始尖叫。

  「撞過來了,他們的船撞過來了呀!」

  滿兒抬眼一看,樓船果然撞過來了,她下意識也跟著尖叫。

  「快點,夫君,他們的船要撞……」

  話還沒說完,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樓船好像被雷公拿支大鐵錘猛捶了一擊似的,那足有三層的樓幾乎全塌了,船上的人一半掉下水宛如落水狗似的啪啪啪亂拍水——就像先前被他們打翻船落水的人一樣,另一半人在甲板上跑來跑去,驚慌失措的大叫,倉皇得仿佛垃圾堆裏被追打的耗子。

  自然,樓船也不再前進了。

  這突發的狀況看得那些被救上畫舫的人錯愕得目瞪口呆,魚娘和大鬍子更是吃驚不已,怎麼也沒料到那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卻依然純真無比的醉鬼竟有如此高絕的功力。

  瞇著眼,金祿慢吞吞地收回手,轉身搖搖晃晃東倒西歪的摸回長楊上,再動作遲鈍地躺好姿勢閉上眼。

  「為夫還要睡,請別再吵我,謝謝。」他口齒不清地喃喃道。

  滿兒哭笑不得地跟過來。「夫君,你不是要找弘昌嗎?」

  「唔。」

  「他就在那條船上喔!」

  金祿並沒有即刻予以回應,滿兒還以為他又睡著了,過了好一會兒後,那雙醉意仍濃的大眼睛才慢吞吞地又打開來,朦朦朧朧的。

  「弘昌?」

  滿兒點點頭。「對。」

  眸中忽爾掠過一絲冷靨,金祿又慢吞吞地坐起來。「塔布。」

  塔布上前。「奴才在。」

  「去把那小子給我抓過來!」

  當塔布飛身過去抓人時,滿兒倒了好幾杯冷茶給金祿喝,又叫佟桂擰毛巾來給他擦臉,好不容易終於讓他清醒了一點。

  「娘子。」圓溜溜的眸子困惑地徐徐掃過船上所有人。

  「嗯?」

  「咱們船上為何多了這許多人?」

  「還不是弘昌害的,」滿兒沒好氣地說:「為了好玩就弄翻人家的船,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所以就讓他們統統上咱們的船上來了。」

  「他們的船……」金祿望著魚娘和大鬍子。「也翻了?」

  「沒有,是他們把人救到咱們船上來的。」

  金祿頷首,不再多問。「娘子。」

  「又幹嘛了?」

  「為夫好想吐,頭又暈,真的很難受啊!」金祿哭喪著臉喃喃訴苦。

  居然撒起嬌來了!

  「好好好,以後不要再喝醉了,嗯?」

  「真的不用再喝醉了?」金祿可憐兮兮地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

  滿兒險些失笑。「不用了!不用了!」

  金祿頓時誇張的松了一大口氣。「謝娘子恩典!」

  見他那副滑稽的德行,滿兒不由大笑,一面告訴大家可以放心休息,待會兒就會送他們上岸回家去了。

  就在大家安心的陸續席地坐下來休息時,塔布抓著一個年輕人飛落在甲板上。

  自那頭至這頭,年輕人那張嘴幾乎不曾停止的咆哮怒駡,然而當他的視線一個不小心落在金祿身上,狂吼聲猝然中斷,那張長得還挺端正的臉也因驚恐過度而扯歪了,旋即慘叫一聲,魂飛魄散地拔腿便逃。

  「我說,弘昌,我現在頭痛得很,最好別讓我去追你,不然我會先打斷你兩條腿再說話,所以……」金祿揉著太陽穴,慢條斯理地說。「還是你自個兒乖乖過來吧!」

  年輕人頓時一個錯腳狠狠地摔了一大跤,然後,苦著一張驚僵的臉,磨磨蹭蹭的考慮了老半天,終於決定遺是乖乖聽話比較妥當,畢竟眼下他是在湖中央,也無處可逃,於是兩腿好像被綁上了千斤重大石似的拖呀拖的拖到了金祿面前。

  「跪下!」

  毫不遲疑地,年輕人立刻撲通一聲跪下,頭低低的,半聲不敢吭。

  除了滿兒、佟桂和塔布之外,其他人再一次張口結舌地看傻了眼,包括另一條船上的那些紈袴子弟。

  金祿繼續揉太陽穴。「告訴我,小子,誰讓你出來的?」

  小子?

  兩人看上去一般年歲,他竟然叫那個年輕人小子?

  眾人疑惑地面面相覦,而那個年輕人則瑟縮了下,還是不敢吭聲,腦袋垂落得更低了。

  「你自個兒跑出來的?其實那也不關我的事兒,倘若不是你阿瑪請我幫忙,我才懶得理你。不過呢……」金祿展臂環住滿兒。「瞧見沒有?這是我的寶貝娘子,內城裏哪個不知我拿她當心頭肉,捧在手心上疼惜猶嫌不及,你卻撞翻了她的船,害她差點淹死,更該死的是,你撞她一次船不夠,居然還想撞第二回。說,我該如何處置你才好?」

  年輕人開始簌簌抖索。

  「不說?那就由我來決定,我想……」金祿很認真地考慮一下。「索性要了你的腦袋吧,你認為如何?」

  話聲甫落,年輕人突然咚咚咚磕起頭來。

  「饒了我吧!請看在阿瑪面上饒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你阿瑪死了。」金祿淡淡道。「即便他沒死,我也從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那……那……」年輕人驚恐地眼珠子亂轉。「頡娘……」

  「你沒聽清楚麼?我說我從來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可……可是皇上……」年輕人臉色發白,兩排牙齒開始打架。

  金祿輕哼。「別以為皇上還會為了你阿瑪而顧著你,告訴你,你阿瑪的位子已交給了弘曉去坐,連甯郡王的位子也給了弘皎,皇上給你阿瑪的夠多了,就算我摘了你的腦袋,皇上也不會說什麼。」

  聞言,年輕人不禁絕望地痛哭起來。「饒了我吧!求您饒了我吧……」

  剛剛還威武雄壯,囂張得不得了的人,這會兒卻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嚎啕大哭,看得大傢伙兒不禁驚愕地直發愣。

  「那我呢?看不看我的面子?」一側,滿兒突然打岔進來。

  金祿蹙眉側過眼來。「娘子,妳這是……」

  「他很可惡,但是……」滿兒兩眼祈求地瞅著他。「他額娘也很可憐啊!」

  金祿沉默一下,然後輕輕歎了口氣,「好吧,看在娘子妳的面子上,就饒過他這一回,不過……」雙眸又轉回去註定年輕人。「小子,先給我跳進湖裏去清醒一下你的腦袋,沒讓你出來就不准出來,聽見沒有?」

  「聽見了!」

  年輕人喜出望外地又磕了一個頭,一邊擦淚抹鼻涕,一邊乖乖跳進湖裏去作鴨子,但金祿好像仍不太滿意地搖了一下頭,旋即又定住,呻吟著捧住腦袋。

  「為夫要死了!」聲音淒慘得好像真的要掛了。

  滿兒噗哧失笑。「好好好,你再睡一下吧,睡醒了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話落,她欲待起身離開長榻,好讓金祿躺下來,誰知金祿卻抓住她不讓她起身,還旁若無人地躺下來把腦袋枕上她的大腿。

  「一步也不准離開!」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朝魚娘與大鬍子那邊瞥去。

  「可是我還要……」

  「一步也不准!」

  驚異於他語氣中的嚴厲,滿兒察覺到一定有什麼不對,於是溫馴地應允了。

  「好,我一步也不會離開。」

  金祿方始安心地闔上眼。「塔布。」

  「奴才在。」

  「靠岸後立刻去把李衛叫來見我。」

  「是,爺。」

  這會兒,大鬍子、魚娘與那些被救上船的人都明白了,不管金祿是誰,他的身分地位定然比固山貝子更高。

  片刻後,金祿又呼吸平穩地熟睡了,滿兒方才壓低嗓門吩咐塔布。

  「塔布,扔條繩子給弘昌吧,免得他淹死了,然後咱們可以靠岸了。」

  這個中秋夜,可真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經歷最「熱鬧」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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