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寫下：Lover.


　　愛人。


　　「你是我的哦。」穿在她身上那套清純的高中制服彷彿也帶著幾分幸福，她對自己的男友撒嬌地笑著，兩個酒窩隨著嘴角越上揚越趨明顯，甜甜地。


　　擁抱著她的男孩在她耳邊輕道：我愛妳。簡單的情話包含了最多的愛意。


　　I love you.


　　……Lover.

　　L不愛她了。


　　正確來說，是不要她了。當小菁信誓旦旦地告訴她說L身邊有另一個女人，但她聽不下去。


　　「關憫憫！妳當縮頭烏龜，是在作賤自己，便宜了第三者，妳知不知道啊！」她氣憤的拿出手機，叫出一張圖片檔給她看，畫面雖小，但關憫憫知道照片裡牽著一個陌生女孩的手的男人，是她的男朋友。


　　「妳怎麼會有？」她問面前這位跟L讀一樣的大學的朋友，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妳吃飯了沒？』般稀鬆平常。


　　「現在只要跟他同所大學的人，愛怎麼拍就怎麼拍！妳不要真的以為有永遠這種鳥東西存在，你們的愛情能撐高中三年下來就很了不起了，妳還奢望他在大學也安安份份？別蠢了，沒有女朋友的監視還不偷吃的那種男人，早就絕種好幾萬年了好不好！」小菁比她還氣，好像被背叛的人是她一樣。


　　「……」關憫憫無話可說。應該說……她累了，並不是不過問，她早已察覺L已不可同日而語，從他越來越冷淡可以知道。

　　或許是時間久了，他對她的愛，變少了。


　　時間啊！它能治癒心傷，就不會不能創造心痛。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同樣的道理。


　　可是為什麼……她能坦誠面對這一切呢？友人都這麼替她生氣，那她自己怎麼可能沒有情緒呢？


　　還是其實……她比他先放棄了他們的愛情、對他失望了嗎？三年來以為能無堅不摧，就這樣什麼都化為雲煙了嗎？


　　沒說清楚。但她心底明白……L的懷抱，好像再也不屬於她了。

　　關憫憫跟L約在他們大學附近的一家茶店，她記得L不喝咖啡的。


　　上次與他見面是什麼時候呢？真糟糕，連這也憶不起來了。難怪他們之間會出問題，她真不是個稱職的女朋友。


　　L還沒到。她挑了一張角落靠窗的桌子，等待他。無聊地從窗戶往外眺望，卻發現眼神老是不聚焦。


　　最後她看得最清楚的是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並不憔悴，但就是少了幾分關憫憫該有的活潑。


　　「嘿。」有人輕輕在她身側出聲，L。


　　在她對面坐下之後，還是那抹雲淡風輕的笑容。他問：


　　「想喝什麼？」MENU遮住了一大半他的臉龐。


　　「嗯……」她猶豫不決，似乎現在喝什麼都是苦的。L見她不能立即決定，乾脆放下點單，轉了話題：


　　「這麼匆忙找我，有什麼事？」溫柔的語氣。


　　「我想見你，需要理由嗎？」她恬淡一笑，看見男友的臉色稍起變化，又說：「就算有事……我想，也應該是你向我開口。」


　　「憫，我聽不懂妳說什麼。」L踅起好看的眉。也難怪，長相這麼優，當然會有其他人覬覦啊……


　　關憫憫看著他不知是裝傻亦或真不曉得的表情，輕嘆口氣。「我不曉得到底是哪裡出錯了……但若你無心經營我們之間，我希望你跟我坦白。我會放手的。」


　　難道L始終不攤牌，是怕她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纏著他不肯放手嗎？難道自己在他眼中，是個提得起、卻放不下的女人？


　　「告訴我……她跟你，還有我，之間。」


　　L一開始是驚嚇，久久不能言語。雖然他自己的確心知肚明，早晚會東窗事發，但是他沒料到的是……關憫憫沒有展現她的脆弱，是他前所未見的堅強。


　　但他能告訴她什麼呢？事實的確是他負了她。此刻不論是理直氣壯的替自己辯白，或低聲下氣的對她說明自己的愧疚，都是多餘，徒增傷痛。


　　沉下臉，低沉的嗓音吐出的是不能解釋一切的三個字：「對不起。」


　　關憫憫依然微笑，心在此刻已麻木。「別說對不起，我才對不起。對不起，我給你的愛比不上她給的。」


　　「憫……」他想握她的手，才剛舉起，下一秒又發現已沒有立場，只好又縮回手。「不是妳不夠好，只是……小果有妳所沒有的，那恰好……很吸引我……」L落淚了，比關憫憫早一步崩潰。只是她不懂，為什麼在面對如此令人心碎的場面，她會鎮靜得可怕。


　　原來她的名字叫小果。好可愛的名字，能給他的愛……一定是獨一無二的。「是什麼？」她問。


　　其實這樣她就放心了。把自己深愛的男人給一個能讓他更幸福的女人，也是她愛他的方式。


　　正因太愛他，所以不會阻礙他的幸福。


　　她壓了一張照片在他們之間的桌子。那是他倆最後一次一起出遊，照片的背景是太魯閣峽谷，雄壯宏偉，深不可測。非常美麗，但只要一墜就能落入無底的深淵。


　　「照片背面，有寫字。」她告訴他，「等你覺得再也沒有絲毫歉疚對於我，再把遮蓋住字的紙撕掉。」她說，「我們分手了。」


　　原來真正說出這幾個字會是這麼的震懾……心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卻沒有痛的感覺，只是喘不過氣，不知道下一個呼吸、再下一個呼吸，在哪裡……


　　L看著她的堅定。曾經深愛著的臉龐上沒有宣誓什麼的高傲，有的只是不易察覺，無盡的悲傷。


　　關憫憫不等他再說話，站起身便離去。雙腳踩著根本沒有一公分高的小跟鞋，卻走得步步顫抖。


　　「憫……真的對不起……」依然在座位上的L，把臉埋進雙掌，呢喃著她或許能聽到的歉疚時，早已淚如雨下。畢竟她陪伴他三年了啊……他並不是真的不愛她了，要他割捨掉她，他也好難過，才會一直在外拈花惹草卻又不願和她分手。可是他知道……這樣會讓她更痛苦。


　　L拿起相片，沒有翻到背面，只是看著他倆彷彿停格在照片上的笑容，多麼幸福燦爛。


　　L終於抑制不住了……他要去挽回她！他一定要跟她說，其實他還是很在乎、很眷戀她，不能想像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他疾奔出茶店，推開鈴鈴作響的門，哪知鈴響的尾音剛落，就是一陣刺耳的煞車聲──


　　一個人影被車撞到幾公尺外，重重地落在粗糙的柏油路上。


　　而那嬌小的身影，他永遠認得……


　　「憫──」他的叫喚迴蕩在車水馬龍的空氣中。

　　她記得自已是如何被抬上救護車。那些醫護人員匆忙的腳步、周圍圍觀群眾的吱喳，好像都已靜止。她到底剩下什麼呢？儘管全身痛得要命，她還是努力地記下來了，像要在她已殘破不堪的身軀中，留下最後一點記憶，證明她在這最後，還有一點存在的價值。


　　L在往醫院的路上不斷緊握著她的手，說他不想分手，說他以後會給她未來。


　　但是她也沒忘了……L在茶店裡說的，那女孩所能給她不能給的。


　　「是自由。」L說，「她讓我覺得自在，跟她在一起，我很快樂。」


　　但快樂是愛嗎？若哪天因爭吵而不快樂了，是不是他就不愛小果了呢？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沒有給L空間，但是她真的沒有把他綁緊啊！若是像他說的那樣，他們之間還是會這樣嗎？她如果牢牢死盯著他不放，那個女人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嗎？


　　在她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瞬，她看見L的淚痕風乾在臉上。


　　……好不捨。


　　原來她不是不會心痛，只是痛到沒知覺了，連淚都已不曉得怎麼掉。


　　她的不聞不問，只是因為她相信L……總有一天會變回來以前她愛的那個他，再繼續和她相戀。只因為這樣，所以她等。她相信他還愛她，就像她永不放棄的等他回頭一樣。


　　呼吸越來越緩慢，她知道她或許等到了……L轉身想再度擁抱她，她卻不是原來那個關憫憫，已經什麼都沒辦法給予他了，在經過他的那段變心之後。


　　無力的躺在手術床上，麻醉之前，她努力睜開眼睛看著頂上那一抹光亮，她想看的不是這個……她好想好想再看著L，專注的看著他、碰觸他、擁抱他、親吻他……


　　用盡僅餘的力氣握緊左手，那是L剛剛才包覆在他掌心的……是這樣子緊緊地抓著她，原來她在他心裡還是存在的，似乎能感受到他手心的厚實，以及那分她極為熟悉的溫度。


　　是最後一次。


　　「傷者意識微弱，CPR，快！」


　　感受到自己曾經強而有力的心跳漸漸減弱。曾經為那個男人心動的痕跡……在一次比一次微小的跳動，漸漸死去了。


　　黑底的紅曲線漸漸拉長再拉長……最後變成筆直的線條。


　　呼出最後一口氣，她滿足地笑了。


　　Lover.我愛你，L。

　　半年後。


　　L拿出一本厚厚的講義擺在桌前，一旁的人兒看到了之後，親暱地用雙手搭住他的肩頭，嬌滴滴地問他：


　　「你要讀書啊？」


　　L搖搖頭，從裡頭拿出一張照片。因為有講義的保護而保存得平整，且並無泛黃，可見沖洗時間至今並不間隔很久。照片裡是親暱的一對男女，當年的青澀還能在影像中尋出些端倪。


　　「這是……？」女孩皺起柳眉，照片裡的男孩她並不陌生，就是自己的男友。那被他輕摟在身邊的女生……？


　　「小果，她是我前女友。」L說，並沒有太顧慮到這對於現任女友來說，稍嫌敏感的話題。「我辜負了她。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女孩漂亮的大眼閃著幾絲驚訝。看著L難得的嚴肅，她沒有開口。


　　L卻也不再多說了。緩緩地把相片翻到背面，那裡有一張紙，很明顯的看得出來跟相片並不是一體，是什麼人刻意黏上的。


　　L小心翼翼地撕開塗有膠水的四個角，當最後一絲連接也啪的一聲分裂，清秀的字跡在相紙背後，格外刺眼。


　　『Lover』。


　　L愣了。他以為她會寫下她對他有多麼失望及憤怒的話語。但她沒有。


　　五個英文字，殘忍的劃開他的心。他的回憶急速倒轉，回到當年她洋溢幸福微笑的臉龐。


　　「不要躲，讓我寫嘛！」懸在耳邊的是漸漸陌生的嗓音，她任性地一定要把字寫在他的手上。他拗不過她，只好乖乖就範。


　　一筆一畫，力道極輕，生怕把他弄痛似的。當她完工後，笑嘻嘻的躲進他懷裡。他低頭一看，五個英文字映入眼簾，Lover，愛人。


　　那時他的確是她的愛人啊……但為什麼她要在分手後又交代他：若有天放下了，要記得回頭看這信息？難道她想藉此挽回他嗎？不對，她若是真的如此，就不會先跟他提分開了。


　　忽然L又瞥見了相片上第六個痕跡，是除了那五個英文字以外，唯一的墨水痕。


　　那一瞬間，他明瞭了！心，狠狠悸動。原來她寫的不是想挽回，而是完全相反的意思，是要徹底切斷、忘記他與她的關係及回憶……


　　L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手心。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抱歉，卻不知道對誰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小果看他好像很激動似的，趕忙問：「怎麼了？」


　　L卻沒回應她，只是深陷在自己傷她的罪惡中，無法自拔。


　　小果於是自己拿起那張照片，看著上面的字。她沒有一眼就把它看成Lover，畢竟那是對這單字有過特殊回憶的人才會如此匆忙就認定，L就是。關憫憫一定是知道了他會把這當成簡簡單單、再普通不過的「愛人」，而在第一時間忽略其中涵義。


　　小果從背後輕輕抱住L，他的身軀在顫抖。她一定要好好愛他，連這照片上的女孩的那一份，一起愛他。


　　照片上寫的Lover，加了個小小的逗號，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那黑色小點的。那也代表著關憫憫最後給他的愛，叫作……放手。

　　L,ove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