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無法夢醒，只能選擇繼續沉睡。
浮生若夢，唯有心底殘存的愛是曾經活著的證據。

　　
倘若十二年前張愛玲沒在美國公寓裡留下最後一朵嘆息，應會坐在闇黒電影院裡端凝李安如何詮釋短篇小說《色，戒》裡的易先生與王佳芝的靈魂，聽自己熟悉的上海話流轉於光影之中…… 張迷應會感到慶幸，若不是李安導演，《色，戒》沒被改編得面目全非，小說主角易先生與王佳芝複雜的愛恨情仇不會被描繪得淋漓盡致。

王佳芝之所以願意參與謀害特務易先生的行動，除了愛國熱忱，她對鄺裕民暗生的情愫也是私密的原因。一行人坐在雨幕中行駛緩慢的電車裡，他的微笑仿若薔薇在她的心底蔓生綻放。她以為他懂她的心，後來走上不歸路後她才知道，其實他一直都不懂，懂的時候，為時已晚。她直視問他：三年前你可以的，那時的你為什麼不？三年前的她已死了，心死了只能套上另一個軀體，最初純淨的靈魂已如泡沫在日光下幻滅……

易先生最初只抱持逢場作戲的心態與她貼近，即使肉體相摶，極盡纏綿之能事，他設置的心防是厚障壁，無數次的呻吟與汗水淋漓卻無法軟化他冰冷石化的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過陰道。」他無意鑽進她的心裡，與她的靈魂赤裸相對，因為交纏只是為了填補欲望的空洞，與愛無涉。然而，每次的翻雲覆雨，都讓她感覺自己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那唯一的目的，即是欲望的被滿足，那是他唯一能讓她感知自己依然存在的溫度。


難忘的是她在鄺裕民與老吳面前冷靜的心理剖白。他一直往我心裡面鑽，
一直往裡面鑽。只有在黑暗之中，一切才是真的。每次他使盡力氣抽倒下來，
恨不得那一刻你們有人持搶闖將進來，讓他的鮮血與腦漿噴灑在我的臉上……
「到女人心里的路通過陰道。」她只感覺他已需索無度，他要的不只是她的身體，而是她的心，她那顆殷紅的心。她無力抗衡似潮汐翻湧侵蝕靈魂的愛欲，她極度憎恨他，卻沒能抵消由恨漸生的愛意……

她在日本料理館裡唱周璇的《天涯歌女》，軟化了他的心，依偎在他懷裡，
假戲已真做，她已無法抑制加速蔓延的愛戀。


直到他帶她到珠寶店選購戒指，她才發現眼前的他認了真，願意以一枚鑽戒作為愛的承諾。


他坐在她身旁，任由她選鍾愛的鑽戒。「他不在看她，臉上的微笑有點悲哀。」
悲哀的微笑，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置身在醒不來的夢裡，夢將隨著槍聲而粉碎。
那是愛嗎？她開始恍神，只見「他的側影迎著台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

他的心防已卸下，此時此刻他願意讓她走進他的心底，他的愛來得太晚，恍惚之中，槍聲響起，愛的承諾綑綁在她的無名指上。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一切來得太晚，她只說對他說：快走。夢醒時分，她望著他驚慌失措的背影急遽滑下階梯……她對他的愛，他也許無從了解。原來，一切只是一場夢。夢醒，她以自己的生命作為愛的賭注，縱使她深懂輸的最終是自己。

「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雖然她恨他，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她終究嘗到愛情的滋味，即使短暫如劃過夜空的流星。對他熊熊烈火般的感情最終化為灰燼，她知道他懂，除了感情，沒有別的可以替代了。


他坐在曾瀰漫她的氣息的房間裡，床舖上的餘溫恍然猶存。黑暗之中，她仿佛沉靜地伫立端凝著他，他別過臉，眼眶的淚滴始終不能滑落下來。




071006 23:37
Background music : ” The Eraser” Thom Yor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