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聽著自己的心跳。那緩慢和規律，是我給這世界最後的一點訊息。

我可以透過燈罩上的金屬部位反射看見自己的臉，在刺眼的燈管旁，有一道扭曲、隱約帶著五官輪廓的細長色澤，那是我，和記憶中的樣子相去不遠。

我可以看見床邊的她，我可以感覺她伏在我的身上哭泣。那一陣陣的抽慉，我可以感覺她拭過淚的手濕熱地抹過我的臉，我的耳朵就像一口封閉的古井，她的哭泣在其中絕望地迴盪著。彷彿渴望能用盡全力，換得一點適當的回應。

我想說，太遲了。
我希望她走，現在就走。
我不希望她留在這裡，留在我的身邊。
從前如此，現在也是。
如果她仍然要求，這就是我的承諾。

但我說不出口。

上一幕，是一道走廊。在我的視線裡，有一盞盞的日光燈，不斷地、由上往下地略過。許多陌生焦急的臉，框著這流動的燈河。她也在那邊，她試著跟我說話，我什麼都聽不見。我看見她握住我的手，我希望她是笑著的，但是她淚流滿面。

再往前一幕，我恐怕已經不記得。也不敢記得。

然後，她終於累了，伏在桌上緩緩的睡去，髮絲在風扇下輕輕的搖曳著。然後，我的眼眶滾出了一滴淚，那不是傷心，也不是感動，只是眼睛睜著太久後，淚腺自然增量分泌的反射。

我想著這滴淚應該在被發現之前風乾，我想著這滴淚要是來不及風乾，它被發現後，將造成的錯誤解讀，以及將被誤導的情緒反應。我想著想著，第二滴淚又滾出眼眶，它順著未枯竭的淚痕，在我的臉頰匯成一道河。

曾經我演練過一整天不說話，後來發現臉部仍然透露太多訊息。於是我練習面無表情，卻發現身體仍然透露太多訊息。於是我練習靜止不動，卻發現我無法靜止不動，我無法對這世界無動於衷。然而現在，我不再需要任何練習。即使落淚了，我仍然比一根草更不被注意、比一顆石頭更安靜。

我凝視著燈罩上的那個自己，那是我，和記憶中的樣子相去不遠。但那不是我，那就像她現在看著的那一個我，只是個扭曲了的倒影。我的外在不存在了，而我所存在的部分，正像是個貪婪的海綿，用力吸取所有她的吶喊哭泣，卻不會有任何回應。

她說我成了植物人，但我卻不知道有哪一種植物的生存，需要倚靠呼吸器。但也許植物也如我一樣，只是在對外傳送的表達機制封閉了，那並不代表我們沒有感受。就像她再也收不到我的訊息，並不代表我都沒有了感受。

所以，都太遲了。
我希望她走，現在就走。
從前如此，現在也是。
如果她仍然要求，這就是我的承諾。

此刻，我聽著自己的心跳。那緩慢和規律，是我給這世界最後的一點訊息。
而傾聽，是僅存的表達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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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er.chou @ http://www.wretch.cc/blog/cheerc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