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13 16:55:28無敵電槍鋼鐵人

金門戰事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彼岸帥、將、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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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美齡愛兵如子,大聲疾呼,提議設軍妓院/戰端開啟,蔣經國三次
   赴金巡視/俞大維對203楔而不舍的愛情追求/美國人賊精得很, 可
   以給你盾,但不能給你矛/胡璉認為關羽不但不配稱“武圣”,實則
   連“將”都不夠格/台灣版說:大擔島上的青天白日旗,先后共換了
   十八面/大陸版說:大擔連小白旗都舉出來了/郝柏村的《八二三炮
   戰日記》二十年后解密/郝將軍說:把經國先生紀念館放在金門我最
   放心,不會有人來拆
                  1
  1958年有篇報道《遭我炮擊后的金門蔣軍》中寫道:
    我軍8月23日炮擊金門以后, 金門蔣軍的士气更加頹喪,混亂不堪,
  “恐懼症”、“厭戰病”正在蔣軍中到處流行。許多蔣軍官兵叫嚷我軍炮
  火打得又猛又准。有些單位叫喊:“我們身邊人都找不到了”、“受不了
  啦”,連連哀求台灣立即派空軍支援。蔣軍高炮部隊被打得抬不起頭來,
  有的躲入工事,不敢開炮,有的炮被我打得不能轉移陣地。有的蔣軍海軍
  人員盡量借故不到金馬執勤。有的空軍飛行人員含著眼淚上飛机。派到前
  面增防的蔣軍官兵,不少人哭哭啼啼,不愿前往送死。
    由于被封鎖供應不足,金門蔣軍已接近彈盡糧絕的處境。一個多月來,
  他們靠粗糧和野菜充饑,很少看到肉類,居民田間的花生和土豆都被蔣軍
  士兵吃光了。許多士兵因營養不良,患胃病、夜盲症或貧血症。在金門蔣
  軍中,“美國人出點子,蔣介石下命令,當兵的賣命受苦刑”等怪話蜂起。
    金門島的婦女受到蔣軍慘無人道的欺壓蹂躪。所有十八至三十歲的青
  年婦女都被編入“婦女隊”,經常被迫到各碉堡去進行“勞軍”,受到蔣
  軍官兵的調戲和污辱。另外,蔣軍官兵還經常闖到居民家里去蹂躪婦女,
  對敢于反抗的,即殘酷地加以槍殺。許多居民咬牙切齒地罵他們是“賊兵”。
    目前,蔣幫在金門蔣軍中,大力推行所謂宣誓效忠運動,并用“勳章”、
  “獎章”、“獎金”、封官晉級和女人“歡迎”“陪伴”“慰問”等辦法
  來收買蔣軍繼續賣命。同時,還不斷捏造所謂“戰果”和吹噓各种“英雄
  事跡”,欺瞞蔣軍。但是,低落的蔣軍官兵士气,就像千疤万孔的破球一
  樣,早已一蹶不振了。
  大陸記者不可能深入金門實地采訪,報道主要依賴情報部門的獲得和敵營個別出逃者的供述,其報道的真實性客觀性究竟如何?
  近日,偶遇一曾在金門服役從台南回大陸探親的張姓老兵,向其咨詢當年金門境況。老人說:大陸的炮雖然厲害,但不可怕,因為我們都鑽到洞庫地堡里去了。真正可怕的,恰是在洞庫地堡里的生活。你想想,十万軍隊五万百姓成天貓在地底下,蓬頭垢面,不見天日,靠定量配給的壓縮類、罐頭類食品度日,好多人浮腫,營養不良,加上蚊虫叮咬,缺醫少藥,得痢疾、胃病的人特別多。那時正是最熱的天气,一天到晚出汗,又沒有多余的淡水洗澡洗衣,人長痱子衣長毛,每一個地堡都成了一個“毒气罐”了,相距十來公尺,陣陣臭气能把人頂個跟頭。那确實不是人過的日子。
          ※   ※   ※   ※   ※

  又采訪了曾在金門當過連副、后回山東老家定居的孔慶福老人。他說:炮兵打炮,我們步兵沒事干,就貓在碉堡里耍錢。反正金門沒啥東西好買,薪俸不拿來賭還不是廢紙一張么?再就是嫖。十兵九賭嫖,不是瞎話。
  當時金門設有十几個“軍樂園”,其實就是軍妓院。据說這還是宋美齡力排眾議、大聲疾呼才爭取到的對弟兄們的一項特別“照顧”。那時,大陸到台灣的阿兵哥大都討不起老婆,禍害摧殘民女的事情便接連不斷。宋美齡便提議設軍妓院。以免士兵滋事。
  軍妓大多為台灣抓捕來的私娼。抓到,給她指明兩條路,一條,蹲班房罰款,一條到金門“勞軍”。一般都會選擇后者,因為到金門為官兵服務,不但按月發給薪水,而且阿兵哥付給的小費不用上繳也不會課稅,收入頗丰,按合同服務若干年后,便可回到台灣,或從良,或領取正式執照挂牌賣身。
  國民党軍隊等級森嚴,但逛“軍樂園”彼此平等,官兵同樂。一日傍晚,弟兄們都在“軍樂園”門外執票苫候,有一壓低鋼盔者擠進“夾塞儿”,眾怒大罵:站排,站排,就你他媽急得慌!一掀那人,竟是團長大人。于是,大伙陪笑禮讓,恭請團座站了“排頭兵”。

          ※   ※   ※   ※   ※

  金門某部退役上校繆先生說:物質環境的艱難困苦會影響軍心,但也能砥礪士气,你們毛先生帶領紅軍長征二万五干里最能說明問題了。事實上,舒舒服服養尊處优的軍隊打不了仗,如果單從金門被封鎖了几天,便推斷金門的士气垮了未免過于武斷。另外,任何軍隊都不可能杜絕違紀事件的發生,以個案而推及全軍的思維邏輯亦不科學。金門長期豢養軍妓,允許士兵“嫖”,實在也是解決百分之八十者討不起老婆的無奈之舉,也要兩面來看。其實,真正影響金門軍心士气的不在這些地方,而在于戍守作戰的目的不明确,前途看不到。反攻大陸吧,根本不可能;保衛台灣吧,金門离台灣遠得很,呆在這個小島上能做什么?抵御侵略吧,實際上是在同自己的祖國作對。而且誰都明白,共產党把偌大一個中國都拿去了,還拿不下一個小島?解放軍基于各种考慮只是暫時不打,人家真動手,你兵力增加一倍也守不住。再加上思鄉怀親想家,所以才會苦悶彷徨消沉頹廢,才會醉生夢死惹是生非。換一個角度想,如果作戰對象是日本鬼子,保衛的是自己的家園父老,金門官兵也會是好樣的。
          ※   ※   ※   ※   ※

  我很同意繆先生的看法。古人說:兵無常勇,亦無常怯。說的是士气在戰斗力的构成中是最易變、不确定和難以把握評估的要素。這不難理解,人的情緒心態往往因時而异因地而异,戰況殘酷万變,勇与怯,這對完全對立的心理反應有時會莫名地集于一身。勇卒与怯卒,有時就是矛盾著的同一個人。
  所以,我沒有本事准确而全面評判金門的軍心士气,我的看法僅僅是:
  1.金門守軍戰志再高昂,也不可能人人抱定了“与島共存亡”的信念,豁出性命來拼死一搏;金門守軍情緒再消沉,也不會全体恭候你殺上島來,不發一彈而舉手列隊,繳械投降。
  2.在強大政治攻勢、軍事壓力和海空封鎖情況下,如何維持和提高金門的士气,大概不能不是國民党軍將領們日思夜想不敢馬虎輕心的一個問題。
                  2
  夜半3時左右, 金防部代理參謀長常持琇少將接到台北發來的電報,內容大意說:“有PC艦一艘,帶著重要公文到金門,希派蛙人部隊成功隊隊長親自前來受領。”
  電文內并附有該艦座標位置。—經核查軍用地圖,判明在料羅灣東南12海里左右。
  常持琇立即電話通知成功隊隊長賀展霄,乘小艇前往。這時天色仍舊黑沉,除戰斗值班人員,余皆入睡。常持琇便未將電報呈金防部司令胡璉閱,准備接到公文,再一并向胡璉報告。
  早晨6時, 曉日初升,常持繡在坑道口察看外面情況,驀然看到賀隊長一身蛙人裝束,跟隨一人,身穿夾克,頭戴鋼盔,正順著坡道走上來。常持誘先一怔,繼而恍然,原來電報中所說的“重要公文”,竟是“國防會議副秘書長”蔣經國。
  常持琇赶緊迎上前去,將蔣副秘書長引入坑道。胡璉等人正在進行早餐,看到面前突然站立著蔣經國,都感覺非常吃惊:“經國先生怎么來了?”
  蔣經國說:“各位辛苦,我代表總統來看望你們。”
  胡璉說:“總統來電來函即可,何必勞動副秘書長大駕跑一趟,共匪正在打炮,實在太危險了。”
  蔣經國說:“司令官和各位同志每天都在危險之中,你們如害怕,我才會膽怯。”
  胡璉嘴巧:“蔣先生無所畏懼,我們還怕什么?”
  眾大笑,气氛极熱烈。

          ※   ※   ※   ※   ※

  金廈戰端開啟,蔣經國于9月15日、10月1日、10月21日三次赴金巡視,被稱為炮戰期間去金門次數最多的一位官長。
  身臨前線,豈能沒有風險。
  第一次,先在艦上被警報惊醒,雷達顯示解放軍海軍的魚雷快艇若干艘,正在高速靠近。水兵們迅速各就各位,進入高度戒備狀態。軍艦同時轉向,向台灣海軍船團靠攏。蔣經國瞪著雙眼目不轉睛搜索雷達熒光屏,直至魚雷快艇之目標消逝,才松了一口气。后換乘小舟于料羅灣登陸金門,适逢解放軍炮彈在忽遠忽近的水中岸灘爆炸,蔣經國默禱疾行,迅速通過,有惊無險。
  第二次, 座艦剛抵料羅灣,得報解放軍空軍米格机4批正在金門上空活動,艦上空襲警報大作,高射炮彈上膛,炮管高指,來回旋轉。蔣經國站在指揮台上瞭望遠空,并末發現米格机。3分鐘后警報方得解除。登陸,小舟行至离海岸300公尺時,又遭大陸猛烈炮擊,落彈無數。
  第三次,座机于拂曉飛降金門机場,馬達轟鳴招引來了炮彈,跑道兩側,爆煙簇起,心里著實捏一把汗,幸未被擊中。及至离金時,又有炮彈“禮送”。
  心情是复雜矛盾的。雖然挨炮的滋味不好過,卻又竊盼共軍的炮來。危險,對他蔣經國而言猶如一筆數額不菲的賭注,如果被擊中,當然只能認命,一了百了;如果安然無恙,在政治上便可獲得一筆丰厚的回報。
  老子已經事事處處擺明了將傳位給儿子的意圖。他很清楚,他最大的政治資本是擁有一個威權蓋世的親爹,除此,他的其他方面都很不夠,尤其缺乏征伐的經歷和顯赫的戰功。在一個依賴軍隊生存維持的政權架构中,統帥人物缺少戎馬生涯乃是最大的先天不足,對于他順利承繼大統十分不利。
  父親已經給予他許多机會,讓他懂得應如何執掌國民党的党政軍這部大机器,并且了解在操作過程中的一些訣竅和技巧。他也早已利用現在的職位,有意識地多去接近軍隊,努力和高級將領們建立和聯絡感情。但他似乎很難擺脫經歷中缺項的自卑感,那套佩戴有上將肩章的軍服他是從來不穿的,以小心翼翼地避免刺激那些功勞比他大而軍階卻比他低的將領,免得加重某些人對他的嫉妒和惡感。故而,他很需要這場炮戰,很需要深入到炮戰中去,挨一頓炮彈,將在他的資歷中加分,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經歷也將把他同軍隊同軍人的情感拉近許多。
  他必須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
          ※   ※   ※   ※   ※

  不避炮火,擔著風險一趟趟跑金門,還有另外一個層面上的考慮,那就是:确保將領的忠誠,提升官兵的士气。
  与幅員廣大的大陸相比,台灣已然渺小,金門更是彈丸。台灣小,尚有海峽天塹的庇佑,金門非但小,而且含在大陸的鉗夾之中。以地理論攻防,大陸攻台不易,攻金門則易如探囊取物;台灣守台難,守金門則為難上加難。金門戍卒10万,占台灣總兵力的二成,一旦崩潰陷落,將使台灣人心、防務動搖,故金門能否獨立為戰,固守湯池,實乃牽一發而動全身之關鍵。守道有三,一憑工事堅硬,二侍火力強猛,三賴戰志旺熾。三者相權,裝備工事次之,軍心士气為上。
  蔣“總統”淚別故國敗走孤島之后,痛定思痛,冷靜檢討,以往失利,非武器不精良工事不堅固,問題多出在軍心士气方面。仗打到要命的關節,連鄭洞國、廖耀湘、杜聿明這樣深受信任重用的黃埔子弟都不能堅持操守成仁取義,想來怎不叫人齒冷?再思三思,身邊真正能夠放心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儿子。外面對搞傳位于子的作法頗多微詞,詬為“封建”,其實是根本不了解情況和“總統”的苦心,非如此,社稷難保复國無望呀!他對儿子說:敵人的長處是重視軍隊的党務和政工,這一點你要向共產党毛澤東學習,重建軍隊政工制度,強化對全体官兵的思想訓導。如人人能夠死戰,我反攻大業還有希望。他還對儿子說:我最不放心的地方是金門,那個島离大陸太近,离台灣卻很遠,我10万將士人人抱定拼死一戰的決心,堅守五日,美國必會出兵助戰。如三天都守不到,那就沒有人會來挽救它。你要常去金門,越有緊急情況越要去。金門必須确保無虞,那里的事情辦不好,你就不要回來。
  子遵父命。 有人計算,蔣經國一生共去了123次金門。每次去,巡視的重點不在軍事,而在士气。

          ※   ※   ※   ※   ※

  到了炮火硝煙的金門,蔣經國馬不停蹄,于各處展現他微笑和藹平易近人的親民形象。他不喜歡事先導演好的程式化禮節性的安排,而喜歡不分場合不分地點無拘無束地与官兵百姓們交談,在他的日記中,常見這樣的記載:“听官兵暢談被等上周作戰經過,心得殊多。”“在金門街上訪問金門父老、難民傷患,一一而致慰問。”“在炮火中与官兵談笑良久,至感愉快。”“在大樹下約官兵十余人閒談,听彼等講述炮戰實況,至為感奮。”“訪問高炮部隊:并約台籍戰士談話。”
  蔣經國与官兵談話的方式亦較獨特,他常常在閒聊中旁征博引恰到好處地穿插一兩個小故事,自然而然地將意思和意圖表述出來,既顯示了知識的淵博,又一點也不生硬地給了受話者以訓示。听者有心,有人將他講述的小故事收集整理,匯編成一本《經國先生講故事》,發給金門官兵,以為教育資料。
  蔣經國講述的故事可以用筐盛,信手拈出几個來,即可知其找金門官兵廣泛談話的主旨,窺見其彼時心態。
  故事一
    意大利革命領袖加里伯地,對青年演講,鼓勵他們為祖國的自由而戰。
  一青年問:“先生,若我參戰,可以得到什么賞賜?”加氏回答:“受傷、
  殘廢、傷痕、或者死亡,但是要記得因為你的殘廢,意大利才能得到解放!”
  這就是說,我們作戰純粹是為了國家民族的生存,參戰的人除了受傷、殘
  廢、傷痕或者死亡之外,是得不到任何賞賜的。
  故事二
    夏朝為寒浞所篡,少康在虞施行仁政,安撫流民,終于以十万里的土
  地,五百個士兵光复夏室。漢朝為王莽所篡,劉秀團結宗室,网羅賢才,
  終于滅了王莽,恢复漢室。這是我們歷史上光輝燦爛的事跡,也是几千年
  來膾炙人口流傳不絕的故事,我們現在為之奮斗苦干的就是這种繼往開來
  的“中興事業”,我們現在擔負的就是這种光复國土的艱巨責任。
  故事三
    不久前,我曾到屏東佳洛水,那有一塊大石頭,形狀頗似台灣地圖。
  我和當地縣長、鄉長、民眾等站在石頭上吃野餐,望著茫茫的太平洋,心
  里很有感触。這份感触就是:我們大家現在都在一條船上,要有同舟共濟
  的精神,把我們的心和命運交給國家。
  故事四
    文天祥被元兵俘虜,元將張弘范叫他寫信勸張世杰投降。文天祥寫道: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張弘范又勸他投降,并且保證他
  到元朝有大官做。天祥哭道:“國不能救,做人臣的死有余罪,還能拿貳
  心來求不死嗎?”天祥絕食八天沒有死,元世祖屢次叫他投降,不為所動,
  并做正气歌一首,以示決心。后來臨刑也毫無懼色,認為責任已盡,死而
  無愧的。
    臨大難而不變節,才是圣賢,才是英雄!
  故事五
    漢朝霍去病說: “匈奴未滅, 何以家為?”意大利英雄加富爾說:
  “我無妻,我以意大利為妻。”這是何等的气概,何等的抱負!一個革命
  者除了將他一生的心血和精力貢獻給國家外,實在不應有什么需求。我們
  現在正處在國家民族危急存亡的時代,應當將一切的欲望轉移到一個欲望
  上去,這個欲望,就是反共复國。我們要拒絕一切不急需的要求,忍受苦
  痛,爭取胜利。你想,如果大陸收复了,同胞得救了,那時的快樂將是如
  何呢?
  故事六
    曾國藩和太平天國打仗,由江西進駐祁門的時候,四面受敵,情勢非
  常危險,部下都功他撤退,他卻說:“去此一步,即無死所。”并且把寶
  劍挂在帳前,以示“死”的決心。人,不是隨便可以死的,必須听從命令,
  來作有价值的犧牲。譬如,你要進攻這個据點,如果攻下,共匪就被包圍,
  這是消滅共匪千載難逢的時机。進攻令一下,你就應當拼命沖鋒,向前殺
  去。假如据點攻占了,你還活著,那就有很大的功勞;不幸犧牲了也是死
  得其所,心安理得,暝目長眠,讓后面的人踏著你的血跡,繼續前進,消
  滅共匪,完成革命任務。
  蔣經國一個又一個主旨相近內容相類的故事,明白無誤地傳達了他的強調:奮斗、犧牲,為孤島御敵、孤軍戰胜之第一要義。
  他還有一個自己不說而讓別人去說的故事:經國先生冒著炮火上金門島,這是何等的勇敢無畏,這正是金門軍人的楷模!
  10月23日14時,蔣經國參加金防部政工會議,他在口若懸河地講述了几個小故事之后,忽然詩興大發,脫口成章,同与會者共勉:
    鋼的意志,鐵的軍,
    為了國家,為了自己,勇敢果決向前沖!
    不怕天崩地裂,抱定決心滅共匪!
    我們要在炮火中壯大起來!
  他激動地站立起來,揮動著短而粗壯的手臂,用略帶沙啞的語音說:現在真正到了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最后關頭了!事實證明,總統領導我們奮斗的方向是絕對正确的,共匪的覆亡是必然的。今天,我們的責任是要共匪滅亡在我們的手中;
  与會者亦都站立起來,長時間猛烈地擊掌。

          ※   ※   ※   ※   ※

  30年之后,1988年,蒼老衰弱的蔣經國仰躺在台北七海官邸的病榻上,死神一步步向他走來。病痛逼迫他攥緊了拳頭。此時,他手中握著的仍然只有父親留給他的台、澎、金、馬。
  彌留之際,頭腦會一霎間的格外清醒,他大概想起了那些忠心耿耿跟了他父子一輩子亦將終老台灣的大陸老兵們,想起了那一張張因反攻無望而老淚縱流的皺臉,于是,他有气無力地說了一句:“就讓那些老兵回大陸回老家去看看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沒有再講述他的故事集中的任何一個小故事,也沒有再說一句振作民心士气的話。
  其實,他所有的小故事所闡發的道理大都是好的,偏差在究竟何為國家何為民族的問題始終沒有搞清楚,國家認同的理念方面一直呈現著矛盾和混亂。
  蔣經國后半生辛苦勞累,為台灣作了許多事,但現在台灣卻很少人提起他怀念他。倒是他生命最后時候所做出的那個決定,給絕對禁錮隔絕的海峽兩岸開啟了一條窄窄的縫隙。他要在青史上留名的,很可能就是這一筆。這一筆恰說明了歷史的潮流不可悖逆,包括他蔣經國自己。

          ※   ※   ※   ※   ※

  胡璉評价說:“經國先生每次一到,不啻給戰地帶來了十万雄師和不可數計的軍需補給,金門能夠久守不怠,這實在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郝柏村評价說:“經國先生于共軍恢复炮擊之次日,即又冒炮火來金門,這是他的偉大處。”
  蔣經國則把功勞記在老爸的帳上,他在向父親匯報時說:金門胡司令以下每一位官兵都托我轉達對總統的問候,感謝領袖無微不至的關怀。他們都表示,有總統的英明領導,一定能打贏這一仗。士气极高!
  “總統”高興了,對愛將大為夸獎,說:胡、郝等將軍歷來帶兵有一套,對党國又忠心不二,均堪大用。
                  3
  搞政工的蔣經國強調精神作用。
  搞技術的俞大維則看重物質力量。
  五十年代,文人國防部長俞大維跑金門甚至比蔣經國還要勤,由此在台北軍政界,獲得了“經文緯武奇男子,特立獨行大丈夫”的美譽。此公确是一個事必躬親一絲不苟說到做到的人,對“總統”的赤膽忠心和對本職的敬業精神無可挑剔沒得話說。每到一處,他向官兵免不了也要講上几句鼓舞勉勵的話,但他來這儿的目的絕不在此。他一項一項詢問官兵的戰備工作和物質生活,掏出小本認真地做著記錄,然后,不嫌重复地重复著一句話:“諸位同志、弟兄,凡是你們缺乏而又需要的東西,只要我有,一定發到你們手里;如果倉庫里沒有這樣東西,我會想辦法來解決;想盡一切辦法還是找不到要不到買不到,對不起,我也沒有本事啦。”果然,有許多物資及時分撥到了前線。
  俞大維的觀點:士气決非空中樓閣無根之木,每個士兵手里握著的不是來复槍而是燒火棍,打現代戰爭士气再高有屁用。相反的,軍隊改善了裝備加強了火力,士兵作戰便會更有信心,士气也就水漲船高了。
  有一回,他听一位炮兵軍官偶爾提到,美國有一种威力無比強大的“八吋(英寸)榴炮”,金門如能裝備此物,立刻就能改變火力上敵強我弱的態勢。他在小本上記下了這种武器,并在“八吋榴炮”四字下面,重重地划了一條橫杠。
  彈道專家俞大維博士曾半開玩笑說:我和毛澤東差不多,是個唯物論者。
  其實,他同毛澤東差很多,因為,他“唯物”得過了頭,成了“唯武(器)”論者。

          ※   ※   ※   ※   ※

  “八吋榴炮” 即口徑203毫米榴彈炮,四十年代美軍先裝備于大型軍艦,后也裝備陸軍, 主要用于要塞防御。M2式203榴炮最大射程16850公尺,戰斗全重16000公斤,彈重90.6公斤。由于該炮彈丸重量是155榴炮彈丸的2倍,故威力大体相當于兩發155榴彈同時在同一點爆炸。
  203榴炮的破坏力固然強大, 但實戰表明,其仍不可能絕對保證一發炮彈就能摧毀永備工事,當然,它的爆破效果与射擊精度間也仍然存在著正比關系。
  大有大的難處, 轉移陣地困難、射速慢、發炮光煙濃烈,使得203榴炮在重重打擊對手之時,也把自身的弱點亮給了敵人。
  俞大維開始了對203榴炮楔而不舍的追求。
  在台灣,他先后同美軍顧問團團長史密斯少將、協防司令蒲萊德中將以及波格特將軍商談,均提及應在金門部署203榴炮,希望美方給予支持。
  三位美國將軍或點頭,說:言之有理;或哈哈哈,說:俞部長閣下,你的胃口好大啦。然后,便石沉大海,沒了下文。
  俞大維毫不气餒,心說,哼,我還嫌你們三位級別不夠,當不了家呢。
  一賭气,他跑到美國去,住了整整三個月,登門拜訪的美國顯要人物有: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雷德福、海軍軍令部長勃克上將,國防部戰略計划處處長鄧尼森少將,海軍部長湯姆森,空軍副參謀長怀特將軍,空軍參謀長丁宁上將,國務卿杜勒斯,國防部主管援外的助理副部長麥蓋爾,陸軍部長布魯克,陸軍參謀長泰勒上將,太平洋總部地面部隊司令克拉克將軍。
  俞大維同至少20位美國將領進行了商談交涉,台中公館机場興建案、補充兵員案、海軍汰換軍艦案、陸軍成立基地師案……所有的問題,都得到了滿意的結果,唯獨203榴炮案,美方口徑一致地表示:暫無必要,暫不考慮。把門封得死死。
  美國人賊精得很,他軍援台灣的原則始終是:我可以給你盾,但不能給你矛。你拿到了203榴炮說不定就會情不自禁地招是惹非, 搞得中共不高興,攪得台海不安宁,這并不符合美國的利益。要知道,美國在這一地區最大的愿望就是長期維持海峽兩邊不戰不和的局面。
  人的心理上,越是不易得到的東西越覺寶貝,越想得到它。俞大維二次赴美,日程表上,寫的是研討“海空軍建軍計划”、洽談更換軍艦事,骨子里,仍舊為了203榴炮而來。其它案子,均有收獲,張口要203榴炮,還是白談。回到台北,俞大維自嘲:在華盛頓當了一回“高級乞丐”。國防部官員們私下說:也真難為咱俞部長啦,老頭兩只手都伸出去了,美國佬一扭頭“No”、“No”,他娘的一點面子都不給。
  俞大維并不介意,他笑眯眯地說,好事多磨嘛。1957年12月,他第三次訪美,在美國政界和軍方高層整整“磨” 了102天,回台后逢人便講,有眉目啦!有眉目啦! 美方确實批准了向台灣運送203榴炮的計划,但有一個附加前提,“何時提供將視台海形勢而定”。知情人說:實際仍是紙上的大餅。
  “八·二三”一聲炮響,終于讓俞大維三年奔波辛苦結出了果實。老頭在金門負輕傷回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報給台北駐聯合國軍事代表團團長何世禮上將,“速洽獲取八吋炮!”
  正在進食的何世禮丟下手中的刀叉即趨訪美海軍軍令部長勃克上將。何、勃兩人二戰時均在麥克阿瑟總部供職,同事多年,私交甚篤。何世禮先夸張地敘述台海情勢的嚴重危殆,然后說:請你們立即向我們提供八吋炮。一向在此問題上推三阻四支吾搪塞的勃克上將已經沒了回旋余地,索性痛快答复,“OK,先把琉球美軍的3門第一批撥給你們好了。”
  兩小時后,俞大維興沖沖遏見蔣“總統”,呈上見面禮:總統,好消息,好消息,美國第一批八吋炮,近期就將交運我們!
  据說,俞大維當晚按時吃了安眠藥卻未能按時入睡。据說,他很少斷然下結論講絕對肯定的話,但現在他說了:下面的仗還有什么好打,我們已經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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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3榴炮抵達時受到國家元首級別的待遇, 因為,迎接它的是“中華民國”的“總統”。
  9月12日,蔣介石提前兩天來到澎湖馬公,視察巨炮啟運的先期作業。他下令,一周之內,停止所有中外記者到澎湖和金門采訪,他要在絕對保密的狀態下把這批威勢猛烈的秘密武器搬運到金門,給老對手毛澤東一個突如其來的教訓。
  9月14日, 載炮美艦靠岸。碼頭上久旱盼首霖般翹首苦盼的人群熱烈地鼓起掌來。
  卸載,換船,“總統”興致濃濃地觀看了全過程,面容洋溢著喜色。俞大維儼然一個巨炮專家權威角色,在一旁絮絮不休地介紹著有關這种武器的歷史和知識。
  “總統”對左右道:古人云,“尺捶當猛虎,奮呼而操擊;徒手遇蜥蜴,變色而卻步”。深刻之至,精辟之至呀!
  “總統”的浙江奉化口音濃重,眾人或未听清或未理解,你看我顧,面露窘色。
  俞大維連忙解釋:常人空手遇到小小的蜥蜴,也會膽怯止步。但手里如果握有一根尺把長的鐵棍,碰到猛虎都敢大喝一聲奮起同它搏斗了。總統是強調武器裝備在戰斗中的重要作用。這批巨炮裝備金門,不啻給我戍島將士以“尺捶”,共匪即便猛如惡虎,也當奮力擊之,何所懼哉?可以想見,巨炮到達,將給前線官兵多大的鼓舞呢。
  俞大維不提自己,但他借著“總統”的話題,自然說出了自己几年辛苦的意義,含蓄地表揚了自己的功勞。
  “總統”微微頷首。
  眾人頻頻搗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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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巨炮順利運抵金門,事關重大,俞大維建議,由蔣經國副秘書長籌划督導,全權負責。
  一方面,金門加緊构筑堅固炮窩;另一方面,擔負運輸任務的三艘“合字號”登陸艇在澎湖沙灘反复演練搶灘動作。
  正式啟碇選在9月18日。 運送過程极具神經質,空中和海上,有台灣和美國的机群、艦隊,一路掩護前進。其實大可不必,此時毛澤東剛剛宣布停止炮擊一周,允許蔣軍官兵盡情補給。金廈海峽炮聲已停万籟俱寂。毛澤東歷來說到做到,從不食言。此刻台灣《中央日報》如發一條消息,公布將于某時某分某秒,派遣某型艦由澎湖某地運送八時(英寸)榴炮到金門某地,毛澤東也斷然不會發射一炮。但蔣“總統”豈能輕信老對頭,一套動作全按戰時設計運作,不敢有稍許的大意和麻痹。
  啟航前,“總統”親自召見勖勉王道夷中尉等三位年輕的艇長:“我把運輸入時(英寸)炮的任務交給你們,這是你們最大的光榮,希望你們不避艱險,順利完成任務。”
  王道夷等受寵若惊,腰杆堅挺,立正報告:“只要我們人不死,艇不沉,一定完成任務!”
  王道夷等在一片宁靜中駛進料羅灣,下錨、搶灘、開艙門、下卸、關艙門、退灘、 起錨、掉頭,一气呵成,總共只用了2分28秒。陸上的接炮作業,也配合得快速敏捷天衣無縫。轉眼間,料羅灣又恢复了空蕩。
  某炮長揩一把額腮的汗水:万幸,万幸,共匪未打炮,有惊無險啊。
  某阿兵哥的看法蠻有意思:人家共軍已經講好了不打炮的,我看今天是無險有惊才對。
  詞序顛倒一下,意境确更貼近現實。
  無險有惊的王道夷中尉在返航途中對講机振鈴,是一艘美國軍艦副艦長打來的。那個家伙從來不敢隨便靠近料羅灣,故對王道夷的勇敢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那邊大惊小怪地呼叫:嘿!中尉,你創造了奇跡!
  到澎湖,俞大維頒發的七等云麾勳章便佩戴在了王道夷的胸前。俞大維特告,此事是“總統”親自交辦的,頒獎速度,創了國軍的紀錄,同你們在料羅灣搶灘一樣迅速,為了紀念獎勵你們創造了另一個歷史性的“九·一八”。
  王道夷淌下光榮激動的淚,他很有覺悟地說:光彩是全体海軍弟兄們的,我只不過是代表,受領了勳章。
  王道夷不知,許多海軍弟兄特別是那些大、中型運輸艦的艦長們嫉妒眼紅不領情,在下面交頭接耳:炮火連天的料羅灣我們也不是沒闖過,這小于干了一遭共軍不開炮的“俏活”,我們光彩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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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26日, 對台灣和金門是一個忐忑不安激動人心的日子,俞大維苦等三年才等到的、蔣“總統”親臨送行的、蔣經國陪伴護送的巨炮,將在金門、廈門的戰區里發出寄托了多少心血和期盼的轟鳴。大陸圍頭炮兵陣地,被選定為巨炮的試金石。
  八天時間,由台灣所精選的“金牌炮兵營”的炮手們,与巨炮耳鬢腸磨,每天研究它們、認識它們、操作它們,人炮之間,彼此已不陌生。但俞大維仍不放心,還是通過金門美軍顧問組的炮兵顧問, 從美國本土請來了6名炮兵軍官,直接擔當巨炮瞄准、操作、射擊、校正的指揮。美國人非常明白他們這樣干將在外交方面所產生的嚴重后果,他們千叮嚀万囑咐地告誡俞大維:美國人參戰是比美國炮參戰更為重要的机密,請閣下确保消息絕對不能外泄,否則,中共一定會跑到國際上去大喊大叫:“美軍直接介入中國內戰”,“中美事實上已經開戰”。這將給美國的聲望、信譽以及靈活處理此次危机的能力帶來麻煩。
  下午4時25分,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美國軍人指揮操縱的美國巨炮,向著中國凶悍地發射了,台灣陸軍航空兵一架小型飛机冒險升空,大膽地靠近大陸岸線,為巨炮指示校正。圍頭方向,落彈炸起了比平素更多的泥土石礫。炮工事里,超強烈的震響紛紛將炮手的耳膜擊傷,所有人的手表均被震坏,沒有一塊完好。
  俞大維在台北焦急地催問戰報。
  戰報來了:國軍觀測准确,射擊准确。圍頭各個敵人炮位,每一中彈,工事散飛、人員血肉支离、火炮破碎。敵人所受打擊,前所未有。巨炮的戰果,遠超過了預期。
  戰報稱,一個多小時時間,203榴炮共徹底殲滅共軍四十几處目標。
  台北一掃開戰以來的低沉陰晦气氛,度過了最為揚眉吐气的一個夜晚。
  金門,也沉浸在鮮有的輕松歡樂之中。台灣總政戰部整理上報的一份“簡報”說:官兵的安全感明顯增強,保衛金馬反共前哨的信心更足了。
  俞大維以武器換軍心、向裝備要士气的构想看來產生了良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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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至今日, 台灣所有紀念“八·二三” 炮戰的書籍文章,無不驕傲自豪提及“八吋榴炮”的偉大作為,謳歌此“巨無霸”一鳴惊人,猶如“虎犀出櫝,百獸辟易”,“雷霆万鈞,勢不可擋”。炸得共軍“一片慌恐”,“惊呼國軍可能發射了原子炮彈”。金門獲得此炮,“在軍事上具有決定性意義”,從此,戰場形勢易位,“國軍一改被動”,“得以乾坤倒轉,奠定了胜利的基石”。
  一种新式武器的投放使用,竟對戰爭的進程產生了如此關鍵性影響,這不能不引起我濃厚的興趣和高度重視。但我不能偏听一面之辭,我還得看看另外一方是怎么說的。
  首先,我認真查閱了當年廈門前線的作戰文書、電報往來、情報分析、戰斗簡報、 總結,除個別對金門使用203榴炮情況提到寥寥一兩筆外,大多不曾提及,重視程度明顯不如對待台灣部署“屠牛士”地地導彈和“響尾蛇”空空導彈,以及美國航空母艦特混艦隊。9月26日之后的戰斗損失統計,也未見有大幅增加的情況。
  第二,就這一問題廣泛咨詢了戰爭親歷者。
  郭學瀛老人說:203榴炮炮彈口徑大,威力當然比155大許多。但你威力再大,也必須以射擊精确為前提,打中目標威力才能發揮出來。事實上,隔海遠距炮戰,雙方都不可能做到彈無虛發,就算你瞄得很准,炮彈自身還會造成落點誤差。有時我們几十發炮彈只能爭取一、 二發命中彈、靠近彈。同樣,他的203榴炮怎么可能全部打中我們的工事?
  郭子興老人說:命中目標不等于摧毀目標。我們有些炮工事做的也是相當堅固的,除非他從射口打進來,稍微偏一點,抗155、203問題都不太大。
  原31軍炮司參謀長于春章老人說: 國民党的203榴炮炮彈很重,是用裝填器上膛的,所以射速比較慢,隔好一會儿才能打一發。他炮彈好像也不多,打几下便停止射擊了,從來沒有對我們造成太大的威脅。
  王金古老人說: 203榴炮那家伙死沉死沉,移動很困難,基本上是固定陣地。所以,國民党他不敢多打,打太勤了怕我們捕捉到它的精确坐標。
  洪建才老人說: 國民党瞎吹牛,9月26日之后我們圍頭的海岸炮陣地都是好好的, 他一個也沒打掉,哪儿來的全部打掉?被打掉的只有二炮,時間是8月26日,我記得清清楚楚。
  洪秀叢老人說: 小嶝島挖出一發沒有爆炸的203炮彈,比普通炮彈大許多,立著放,几乎和我一般高。他這种炮當然很厲害,無名高地犧牲的那個炮班,很可能就是它作的孽。
  第三, 我特別地注意到了,9月26日之后,解放軍廈門前線的炮兵火力從未減弱過,要么不打,打則依然西風落葉怒濤惊岸。
  綜合上述各點, 我得出一個基本的印象:203毫米榴彈炮的抵達,無疑增強了金門的防務, 但并未改變火力方面大陸強金門弱的總体態勢。203榴炮肯定給大陸制造過麻煩,但麻煩也肯定不像台灣所講的那樣邪乎。以至于大陸方面對金門獲取了203榴炮這种事情明顯地重視不夠, 這同台灣方面高得不能再高的高度重視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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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与武器之關系問題上,毛澤東与蔣介石歷來大相徑庭。最后,重視人的毛和重視武器的蔣通過几十年的廝殺決斗得到了答案:在武器的質和量方面均占有絕對优勢的蔣介石在戰場上總是輸,直至輸掉了偌大一個中國;而靠大刀梭標起家的毛澤東總是以接收蔣介石的武器裝備壯大著自己,壯大到58年的夏天讓蔣先生一同來欣賞中國戰爭史上最為壯觀的炮擊。 鑒往知來,俞大維博士理應明了,203榴炮的運抵,只能為那場精彩紛呈的大戲添加一朵小花絮,而完全不可能影響和改變大戲既定的進程与結局。毛澤東的腳本中原來沒有渡海及攻金的章節,如果有,我相信,我們最終會在北京軍事博物館的展覽大廳里欣賞到203榴炮粗壯碩大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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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8日,俞大維視察金門。
  站在一座203榴炮掩体前,他說:這門炮的射口太大,須用厚鋼板擋起來。
  左右道:金門沒有這樣的厚鋼板。
  俞大維說:我回台北,立即就派人送來。
  很不幸, 沒過几天,鋼板尚未送到,這門203榴炮就被來自大陸圍頭方向的一發炮彈射進射口,毀損大半。炮長身負重傷,雙目失明。
  俞大維遺憾歎息,悔怨自己未能及時將鋼板送達,一疏忽成千古恨。
  台北震惊沮喪,高層一片戚戚慘慘凄凄,悲哀如喪考妣。
  戰爭心理學家認為:獨立于武器之外的旺盛士气,方能使手中的武器發揮最大功效,創造和把握致胜的机率;過分依賴武器的心理是一种自信心不足的表現,武器一旦毀損消耗,士气便隨之波動,敗之征兆也。被美國人譽為“當代中國孫子”的俞大維,對此好像并不透徹地了解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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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小雨淅瀝,清霧迷蒙,一艘從台灣駛來的“中”字號登陸艦疾駛料羅,推浪搶灘。艙門開啟,四百余兵士蜂擁而出,以快捷迅忽之勢躍進至安全地段。
  第一個增援營抵達金門。
  作戰參謀呈上將該營分發至某防區擔當二線防務之命令草擬稿。胡璉接過,飛筆簽署畢,說:“這兩日,該營可一邊明确隸屬、熟悉任務,一邊分批組織參觀項目,瞻仰革命圣跡……”
  參謀面露難色:“司令,現在共軍的炮火正打得凶邪哩。”
  胡璉言出不改:“不是早就講過嘛,凡初到金門來的部隊都要先行精神教育,即便是戰時,這個規定也不可隨意棄改!”
  參謀諾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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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圣跡”乃胡璉治金的得意之筆。
  1949年10月至1954年6月,1957年7月至1958年11月,胡璉兩度以“金防部司令官”職統領金門党、政、軍務。兩任的施政方針為“精兵、簡政、厚生、宏教”,著眼于把金門建成反攻大陸的前進基地和跳板。他曾精心籌划以二十万大軍攻下四面皆山的漳(州)、泉(州)盆地,鞏固年余,再一舉出擊拿下整個福建,威脅贛、浙,完成二次北伐中原的准備。基于此,他在金門除建設營房、興建醫院、整理港灣、開辟交通、積极訓練和裝備部隊之外,為了充實精神、振奮士气,還安葬了陣亡將士,并且建造了英雄館式的莒光樓、豎立起無名英雄像,以“毋忘在莒”的訓示為中心,“把金門同時也塑造成一座精神堡壘”。
  胡璉以物質建筑的方式“宏教”,給金門留下了多處將“傳統精神”和“現實意志”合二而一的“革命圣跡”:
  其一,“毋忘在莒”勒石
  1951年,蔣“總統”蒞臨金門巡視。胡璉面奏:金門人咸望元首有垂諸久遠的手澤,賜訓軍民,為万世法。“總統”遂揮毫書就“毋忘在莒”四個大字。胡漣征雇能工巧匠,親自勘察,將放大徑丈的四字刻于北太武山頂中央最高處,數里外就可看見,成為最顯著的金門胜景。人們每一登臨,即覺雄山巍峨,群峰屏峙,一石擎天,壁立千仞。面對南海,碧波浩渺,俯視狂濤,怒潮澎湃。遠眺大陸,云山蒼茫,近嫩全島,景物歷歷。真個气象万千,引發無窮的遐思与惆悵。
  越明年,“總統”登山巔石刻處流連,他問胡璉:你懂風水嗎?此峰此石,确屬佳美!流露出對胡璉此舉的欣賞之意。
  其二,莒光樓
  此樓完工于1953年,為水泥鋼骨仿古宮殿式建筑,凡三層,飛檐畫棟,朱碧輝煌, 宏偉瑰麗, 至為壯觀,已成金門標志。樓名“莒光”,蓋取意實踐“總統”“毋忘在莒”的昭示,而圖光大也。此樓功能實為“英雄館”,金門歷次戰役中立功官兵的事跡,都在樓內陳列,供人瞻仰效法。最能表現胡璉獨出心裁的是,匾額“莒光樓”三個大字,出自18歲立功士兵賴生明之手。胡璉把題字名樓的殊榮給予一名普通阿兵哥,其意不言自明,當在鼓士兵之气也。
  其三,太武山公墓、忠烈祠
  為安葬四千五百戰死、病亡官兵,胡璉決定在太武山西麓徑林谷地中建公墓。此地鐘靈毓秀,气聚風藏,面對大陸,遙望漳廈。墓前祭堂亦即忠烈祠,祠內列供石碑,鐫刻各員階級、姓名、隊別。移靈完畢日,胡璉舉行公祭大典。胡璉手撰碑文云:“當此黃土白骨,芳草夕陽,触景生情,凄涼滿目,實不禁愴然墮淚,放聲一哭也。余亦飲淚以正告中華儿女曰:此民族戰士也,此黃帝子孫也,彼等為維護其國族而埋骨于此……”
  其四,無名士兵塑像
  胡璉認為,“在未來反攻大陸的偉大畫面上,必須有千千万万的無名英雄,來犧牲,來奮斗,而又默默無言,期期堅持,始可以大功告成,大業建立。”据此构思,乃造無名士兵塑像。像座呈三角形,鐫刻了三句格言:“把思想變成信仰,把意志變成力量,把理論變成行動”。三句話為蔣經國所說。胡璉把蔣氏三句話和無名士兵像連在一起,顯然有深意在焉。
  其五,無愧亭
  此亭,沿中央公路至太武山口之崖岸而筑,紅柱綠瓦,旁樹欄杆,中豎大理石碑,一面刻孫中山遺訓:“成功則造出庄嚴華麗之國家,共享幸福。不成功,則同拼一死,以殉吾党之光輝主義,亦不失為殺身成仁之志士。”一面刻文天祥衣帶贊:“孔曰成仁,孟曰取人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后,庶几無愧。”胡璉修造此亭的靈感源于斯巴達武士《路行人碑》中的:“路行人兮路行人,轉告祖國之鄉親,不胜即死武士魂,埋骨异域男儿身。”他希望屯戍官兵走到亭內,對碑朗誦,能夠憂慮頓失,有“生命誠可貴,榮譽更無价”的觀念產生。亭成之日,將校們咸集亭前,各獻亭名。胡璉定名為“無愧亭”。
  七十年代,友人鄭儀先生身著作戰服佩戴中尉軍銜第一次踏上金門島。鄭儀兄台灣本省籍,自幼酷愛中國歷史,台灣某名牌大學高材生,為振興國家民族的崇高理想所驅使,毅然投筆從戎,被分發到金門做基層官,鍛煉培養。甫到任,他也先被安排瞻仰“革命圣跡”。老兵們告他:“金門王”留下的規矩傳統,誰也不能違例。一天看下來,果然刺激得他青春血熱,鴻鵠志高,腦瓜里塞滿了要在這個小島上干一番大事業的夢幻。
  鄭儀兄說:人在金門,處處可覺胡璉的存在,其在金門的影響至深至遠。一方面,他兩度任內,打了“古宁頭”和“八·二三”,又率十數万軍民夜以繼日篳路藍縷,興土木,開山石,將金門建成一座強固的軍事陣地。另一方面,他在人力財力均緊張匱乏的情況下,仍調派部隊撥出專款,大修“革命圣跡”,營造“精神堡壘”。前項并不稀奇,因別人也可做也會做,后項則确實是他有別于他人的治軍方式,表現出他特點鮮明的政治馭兵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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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胡璉驅車前往某戰場醫院慰問輕重傷患。
  眾傷患看到司令官來了,忽喇圍攏上來,七嘴八舌詢問戰況,了解局勢。胡璉一一作答,說:共軍企圖已經很明顯,其目的在消耗我,圍困我,待我補給中斷,然后乘勢攻擊。所以,此役實為考驗我革命精神意志力之戰,誰能忍耐到最后五分鐘,誰就能得到最后胜利。我們為主義而戰,就是彈盡糧絕,也要堅持到底,与金門共存亡。
  一傷患遞過一個小筆記本:請司令官給寫几句話吧。
  又有七、八個小本遞過來。
  胡琅一一接過, 信筆默寫下一些從《孫子兵法》 、《孟子》、《戰國策》、《刪定武庫益智錄》等典籍中摘來的名言警句,如: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是以一人投命,足懼千夫,三軍勇斗,莫我能御;有前死一尺,無卻生一寸;以身許國,何事不敢為;忠不避難,勇不畏死;一卒畢力,百人不當,万夫致死,可以橫行……
  邊寫,邊解釋出處和含義。
  侍從和傷患們异口同聲:司令官真好才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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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生于陝西華縣農家的胡璉,投考黃埔之前,讀書并不多。但看過他晚年著述者都認為,從其文洋溢才智,涵學淵博,在國民党軍老一代將領中,堪稱皎皎,出類拔萃。
  胡璉的“多識”,獲益于“勤學”。此公戎馬一生,足不离蹬,手不釋卷,行万里路,讀万卷書。他自己說:我這輩子就干了兩件事,打仗和讀書。胡璉讀書兼收并蓄,涉獵寬泛,但又愛好專一,以史為主。胡璉晚年,以68歲高齡,本著“學然后知不足”的意趣,跑到台灣大學注冊,進入歷史研究所,選讀宋史和現代史,每周上課兩次,三年中,除去因病住院的個把月外,從來沒有缺過課。他的博士論文題目定為《宋太祖雄略之面面觀与今昔觀》 ,大綱業已擬好,預定寫5万字,不料甫經著手,突發心肌梗塞辭世。
  胡璉一向認為,從某种意義上說,人類史實為戰爭史,因此,“史中自有練兵治軍之道”。他是軍人,讀史當更著眼于“悟戰胜之玄机,教士卒知榮恥。”

          ※   ※   ※   ※   ※

  鄭儀兄說:客觀而論,胡璉是能夠運用中國儒家學說轄制部隊訓教官兵方面的大將。如若拋開政治立場和歧偏之見,胡璉向部隊所灌輸的中華、民族意識,所宣示的國家、正統觀念,所倡導的忠、勇、信、仁傳統武德,所褒獎的砥志、崇德、殉道、死節精神,無甚不好,也無甚不對。胡璉明白一支軍隊不能沒有抱負和信仰,他懂得搬運中國傳統哲學和思想精粹作維系軍心昂揚士气的基石。在金門從軍,我學到很多。

          ※   ※   ※   ※   ※

  下午,胡璉來到某陣地視察。
  与几位營級軍官交談片刻,步出地堡坑道口,發現側后二百米處,有一小廟宇,有三三兩兩士兵進出。他信步走過去。
  廟為關帝廟。正面一尊關公塑像,丹鳳虎視,美髯添威,身旁豎一柄木制青龍偃月刀,幽光肅然。左方兩側較小之武將泥塑為關平周倉。香爐內插滿供香,煙縷裊裊。胡璉仰視良久,問:士兵們常來進香?
  一營級軍官答:是的。打仗拜祭關帝是閩南一帶風俗,士兵們祈求武圣庇佑。
  你們軍官也來嗎?胡璉又問。
  營級軍官們面面相覷,閃爍支吾,形同默認。
  有人給胡璉遞來一束點燃的香。胡璉不接,說:歷史上堪稱軍人楷模典范的人物很多,對部隊,要注意多宣揚岳飛、文天祥、史可法。
  言畢,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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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璉讀史,注重“以史為鑒,匡正謬弊,歸本人心。”他對關羽和岳飛的評說是典型的例子。台灣民間把關公奉為神圣,血食不衰。胡璉認為民風大悖,歷史上的關羽,甚至連“將”都不夠格,其獲得中國“武圣”之稱謂,“使中國歷史上之偉大軍人,備受委屈”,而真正夠得上大將軍之智、信、仁、勇、嚴五德者,唯有岳飛。岳武穆精忠報國、文韜武略、冠絕百代,尊為武圣,誰曰不宜?他一針見血地指出:“清人在其統治過程中,唯恐‘岳飛型’之軍人,起而仇清,故以關羽右之,非榮關羽乃仇岳飛也。”晚年,他更大聲呼吁:政府檢討,乃其時矣,民間亦應毅然更正,未可再以訛傳訛。胡璉一番宏論的現實意義明确強烈:台灣處于“繼絕世、興滅國”之非常時期,通俗話本中關公的“義”充其量僅能維系民間人際,過分褒揚有害無益;唯有在政府的宣揚倡導之下,全社會都來尊崇岳飛的“精忠報國”,方能實現“安邦复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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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儀兄說:讓全社會都樹立起牢固的“精忠報國”意識,這主張絕對沒有錯。但胡璉大概不會想到,有一個青年人,正因為接受了他太多的正統教育而煩惱而痛苦呢。
  金門對台灣而言,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在這里,可以看到蘊含了五千年輝煌歷史蘊藏著偉大力量的中國大陸。我常常坐在海灘,凝望彼岸那長無際涯的海岸線,陷入了難以自拔的矛盾怪圈——我從小以至到金門接受的教育都告訴我,作入的第一要義是要報效自己的祖國和民族,而我面對的現實是,必須去反對和抵抗自己的祖國和民族;我愈是努力地去“精忠報國”,就愈是要走向愿望的反面,落下与祖國為敵的罪名。
  實際上,困惑台灣几十年最大的難題就是國家認同的理念問題。“精忠報國”誰都會說,但要具体問:你是忠于主權涵蓋整個中國的“中國”呢?還是忠于僅僅管轄台澎金馬的“中華民國”?你是忠于版圖合為一体實現了統一的中國呢?還是忠于与祖國母体徹底絕裂的“台灣共和國”?若問我,多年來包括胡璉所給予的正統教育只能令我回答:我不可能無條件地忠于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我必須永恒地忠于民族血脈殷殷傳承的大中國。

          ※   ※   ※   ※   ※

  傍晚,胡璉巡視到某前沿團部。看到一對門聯:
               生為國民党党員
               死為國民党党魂
  橫批:
                忠以盡節
  連連頷首。心中高興,吩咐取筆墨紙硯來,“我也送你們一對門聯”:
                不但坐而言
                更要起而行
  橫批:
                貴在實踐
  投筆,對左右道:縱覽人生,往往言易行難,言敏行拙。現強敵當面,進犯在即,我們的信仰、主義、理想、目標早已明确,戰胜退敵之關鍵唯在行動,誠望諸位信守誓言,自覺實踐,經受考驗。人生若此,金門可以無虞。

          ※   ※   ※   ※   ※

  胡璉嘗對部下說起:回顧往昔,作事雖難免誤謬,聊可以自慰者,唯信守誓言,實踐初衷,問心無愧。并舉三例:
  民國三十七年,12兵團被困雙堆集,形勢危殆。胡某毅然机降陣地,誓与兵團共存亡,此可謂“忠不避險”。
  翌年1月, 胡某療傷上海,接華中剿總最高長官白祟禧函,請出任他之兵團司令。蓋黃埔子弟,豈能投靠桂系!胡某不理不复。此可謂“忠不事二”。
  撤退前夕,接某降共將領來電,力勸胡某向共軍投降。當下复電“蒼髯老賊,皓首匹夫,降匪媚仇,廉恥何在?”此可謂“忠不易節”。
  他說:軍人“忠”的三個境界他已達到,而最高境界為“忠以死鑒”。自從投考黃埔,追隨蔣公,胡某便時刻准備以死來鑒證志之堅貞心之忠誠了。
  1977年6月22日, 胡璉病逝于台北寓所。根据其生前所立“予尸化灰,海葬大小金門間, 魂依莒光樓” 的遺言,骨灰由台北空運金門。一年后,一座紀念他的“伯玉亭”倚岸兀起,金門又多了一處“革命圣跡”。
  金門人說:胡璉生前的最后一個行動就是要實現“忠以死鑒”的最高境界,讓自己在金門永不磨滅。因為只要來到伯玉亭,便可真切感受到那海中孤魂仍在冥冥中對金門施以諄諄的教化呢。

          ※   ※   ※   ※   ※

  胡璉海葬兩周年。鄭儀兄義無反顧向著大海游去。
  雖有下弦月,海面上依然矗立著厚重的黑幕,看不到彼岸。身子下面潮汐在急急涌流,最怕迷失了方向稀里糊涂掉轉頭游回去。游回去便只有被槍斃。幸好金門對大陸的廣播一直在喊,聲音在身后,便說明方向正确。不知游了多久,触摸到大陸的第一塊礁岩,站起來。那一刻好高興,不是因為消除了失敗和死亡的恐懼,而是由于沖破了陽間与陰間的同一個胡璉所設置的道德桎梏。
  現為北京某高等學府資深教授的鄭儀兄說:至今,我對我當年的行為沒有任何內疚和愧悔。我是中國人,回到自己的祖國,這不是“背叛”。如果要講“忠”,我想我不能僅僅忠于某個人,而是應該真正地忠于自己的祖國。為了國家的統一大業,我“不但坐而言,更要起而行”,“貴在實踐”了一回。胡璉將軍在天之靈有知,不應苛責我。
  鄭儀兄還披露:他絕稱不上什么從金門游返大陸的“第一人”,不過是給一個已經存在的三位數,增添了微不足道的1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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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駐扎小金門的前瞻步兵第九師一名士兵發生暴行案,身為師長的黃熠軒將軍難辭其咎,被陣前解職。接替他的。是軍炮兵指揮官郝柏村。
  二十余年過去,當郝將軍在眾多國軍將領中脫穎而出,官拜“參謀總長”,成為台灣近代最具權威的“軍事強人”。繼而,又成為步陳誠之后的第二位軍人出身的“行政院長”,他驀然回首,不能不感謝那個炮聲隆隆的八月,一個偶然的軍中事件賜与他歷史性的机遇,他人難以相匹的戰功為他舖就了一條直達權力之顛的青云路。
  郝將軍的小金門以僅相當八分之一個大金門的面積承受了大陸方向發射炮彈總數的近一半, 以陣亡578員官兵的代价,實現了胡璉所要求的“金甌無缺”。郝將軍本人也有若干次從死神魔掌滑脫的經歷,其中最為惊心動魄的一次是,他在視察途中如廁小解畢剛剛离開,一發炮彈便擊中廁所之左角,震耳欲聾磚石崩坍,生死存亡,僅約半分鐘之差。
  郝將軍轄下之大、二擔島,面積不過一平方公里,彈丸之所,卻整整屯兵千余,因飽受轟炸,形勢危殆,境況可怜,成為台灣關注擔憂的焦點。郝將軍指揮若定,妥為運籌,終至有惊無險化險為夷,令大、二擔苦撐苦熬到了最后,确保了金門側翼的安全。据認為,這也是日后兩位蔣“總統”對郝將軍欣賞信任重用提攜的主因之一。

          ※   ※   ※   ※   ※

  我亦關注大、二擔,把鏡頭向著已逝的歷史對焦。結果,我看到了關于那里所發生故事的兩种版本。
  台灣版說:大擔島的北山高地上,飄揚著一面國民党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大陸方面,對這面旗子恨之入骨,炮彈,常常集中在這面旗子上面。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軍進攻菲律賓,上演過“打下那面星條旗”的活劇;后美軍在琉磺島浴血戰,“打下那面太陽旗”,也同樣气吞山河。歷史似乎在大擔島上重演著。北山上矗立的旗杆,起初是木制的,因為被一打再打,愈來愈短,索性從台灣運來一支鐵管制的三段式旗杆。“國旗”,也是被打下了再升起,被打爛了再換新,先后共換了十八面。
  大陸版說:大、二擔被打得已經松包癟蛋,大擔北山上連小白旗都舉出來了。先后總有十几位參戰老人和我說起這事。每回,我都要問:誰見過?您見過嗎?所有人都搖頭。 只有梁文科老人點頭,給了我一個肯定的說法:“9月底的一天,剛打過炮,我用望遠鏡觀察大擔,忽然看到北山上有一面白旗升起來了,來回搖晃,沒多大一會儿就不見了。后來傳說,為這事大擔上一個副團長被查辦,調回金門去了。”
  更換了十八面“國旗”已然成為大擔的驕傲,台灣史書不無自豪地說:“制作國旗的一幅四方布,不值几個錢,敵人竟要以一發几千元的炮彈去打它。因為它不再是四方布,而是不屈不撓精神的象征。”
  挂白旗也是一种象征,在大陸方面看來,那是大擔士气瓦解精神頹喪的明證。石一宸老人說:打了個把月后,我們派偵察員到大擔島上去偵察,他的前沿工事全被我們轟平了;連個哨兵都見不到。國民党官兵們躺在灌滿了泥水的坑洞里,餓得連說話的气力都沒有啦。此時發起登陸拿下大擔甚至金門,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他伸出白旗來想投降,一點都不稀奇。
  同時同地的故事卻派生出兩個完全不同的版本, 我不能不為之困惑。 哪一個“真”的成分更多一些,我只能去請教郝將軍,因為,他是當年大、二擔島的直接長官,為那里的事情絞盡了腦汁,耗費過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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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柏村在台從軍主政,口碑俱佳。一般對他的評价是:作戰勇敢,指揮有方;作風穩健,個性剛直;公正清廉,明智果斷。他皆不以為然,謂:自己一生所遵循的信條不過“人格至上”耳,為人作事強調坦言、坦白,追求坦誠、坦蕩。
  郝將軍喜記日記。一日事畢,便及時伏案追記梳理,慎獨反省,抒發胸臆,評价公務,褒貶人事,自覺獲益良多而樂此不疲,即便戎馬倥傯戰事燃眉也堅持不轅。久而久之,已然累積了厚厚一本大部頭著作,述載可以為史佐證,論議可以鑒映人格。
  郝將軍的《八二三炮戰日記》二十年后在台首次發表。因涉及太多軍事秘密,仍列為“机密”書籍,僅印行三百本,除分發至各軍种典藏外,其余均放置在“史政局”內,非經局長以上官員同意,不得對外公開。又過去十數年,該書方完全解秘大白天下。通讀,發現關于大、二擔的內容占去相當篇幅,備述守軍防戍之艱辛困苦。郝將軍本意,在歌頌第九師官兵“堅忍沉著”,“奮戰不懈之精神”,“淬勵革命志節”、“弘揚國民革命軍的必胜之道”。而在我看來,其珍貴處更在于披露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史實。我對郝將軍憶敘的真實性是毫無怀疑的,因為我從他的坦言中,似已看到了一般國民党將領鮮見的坦誠。他的日記,勿論政治立場,反映的确是作者本人對“真”的人格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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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將軍8月7日赴小金門就任新職,翌日即往大、二擔巡視。戰端尚未開啟,所見一片陽光,心中也充盈著明媚和樂觀。
    八月八日 星期五 晴 晨六時三十分由夏副師長陪同坐成功隊快艇
  赴大擔,首先見成功隊員身体健壯,個個生龍活虎,內心至感快慰,快艇
  奔馳于靜水海上,真所謂心曠神怕。越三十分抵大擔,于听取簡報后,即
  赴二擔,見新建坑道工程,較前更為堅強。
  炮戰打響,郝將軍對大擔的第一次不滿是因為謊報戰功。其實,報功“摻水”乃國民党從未醫好的通病,劣根如此,不足為怪。心理學家指出,戰場上對消滅敵人的數字故意加大,不僅僅是為了領賞和誘過,深層次還有自欺欺人的壯膽動因,以求對軍心行虛假的激勵。郝將軍堅決反對此种卑劣行徑。
    九月一日 星期一 陰 六○○群仍持續對浯嶼行扰亂射擊,該群堅
  欲大擔觀測員報告戰果……觀測員被迫乃向六○○群報出戰果,謂擊沉共
  軍炮艇三艘及擊傷共軍炮艇五艘……甫晨張連絡官由大擔親見共軍炮艇返
  航廈門,六○○群獲得此項虛偽戰果后,即逕報金防部。余事先毫不知情,
  听說此戰果已報國防部,并可能已發布新聞,余以為從革命軍人之崇高人
  格上講,長官可以欺騙,老百姓可以欺騙,而敵人終不能欺騙也。此种与
  事實出入太大,完全是謊報的戰果,一經發布不僅為有識者所不信,更為
  敵人所譏笑也。何況身為革命軍人只求完成任務,更不必作自我宣傳,凡
  完成任務者其功績不會被埋沒的。
  大、二擔的后勤補給依賴小金門。小金門依賴大金門。大金門依賴台灣。在大陸火力的嚴密封鎖之下,大金門尚且吃了上頓沒下頓,大、二擔日子之難之苦可想而知。事實上,在一個多月時間里,因灶具被打光和水井被破坏,大、二擔的守軍吃不到熟食,喝水靠老天下雨,嗜煙者沒得煙抽……郝將軍曾將解困的希望寄托于美軍護航,繼而失望。心態与許多將領一樣,對美國人的“火”不小,又不便直接了當發出來,只能私下里委婉地表示憤懣。
    九月十三日 星期六 晴 晚間听廣播,英記者訪問金門返台北后,
  評美艦隊護航補給的成效如何,該記者說:如從軍事上說,這個護航是完
  全失敗的。所以欲評論此問題,必須問美護航的目的何在?是軍事的,還
  是政治的?如果從政治目的說,護航的成敗,現還不能說。就軍事意義上
  說,實在是很可笑的一件事,除了招來大規模炮擊,其運補的成效是微不
  足道的……
    我不抽煙,當然不知缺煙的痛苦,自炮戰發生以來,香煙運補中斷,
  有癮者深以為苦,竟有一枝殘煙,數人分抽一口者。余雖不知其中真味,
  但鑒于缺煙正如缺糧,故決心令成功隊將香煙運來。而該隊盡一夜冒敵炮
  火之勞,竟不負眾望。嗜煙者倘能記及,一口煙霧,亦系同志同胞生命血
  汗之代价,而更知所奮勉矣。
  仗打月余,大、二擔的境況日趨惡化,郝將軍如坐熱鍋,憂心忡忡。
    九月 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召見胡文斗上尉詢問大二擔狀況。
  目前大小金門及大二擔狀況是同樣艱苦,不過大二擔為最。而目前炮兵、
  通信、兵工人員及運補人員之冒險犯難,其艱苦亦不較大二擔將士為輕。
  胡上尉在大擔期間,一般觀察,士气似已趨低落,渠等曾寫出若干問題及
  困難:
    一、究竟怎么辦,還要守好久?
    二、目前最大困苦為行動困難,工事日見破坏,人員日有傷亡,只有
  挨打而無法還手。
    三、水井遭受封鎖,對二擔通信連絡困難,狀況不能詳悉。
    四、炮兵火力制壓敵炮不如理想,時常中斷,任敵炮自由破坏工事。
    以上狀況都是事實,但必須由干部之精神力以克服這些困難。從下述
  事實證明重要干部尚有不夠堅強者,如連長見營長哭,而營長,以哭對之。
  又對于与烈嶼(小金門)通話之副師長嘻嘻哈哈表示不滿,甚至要求上級
  派船送彼等突擊大陸,宁愿拼死而不愿挨打守死等心理。余派胡上尉赴大
  擔之目的,在了解彼等确實處境,對于渠等因處境艱苦所表現之變態心理,
  自愿曲諒之。遂決定派胡上尉于今晚赴大金門,并攜去工事被毀狀況圖,
  親向司令官報告當前大二擔狀況。
    晚悉二擔今日傷亡十八員,狀況艱苦。
    九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余于奉讀司令官信后,深覺鼓舞大二擔
  士气之重要,特先召二十五團呂團長前來商討。据呂團長報告該團已發起
  支援慰問大二擔運動,并且對于應回大二擔人員均急欲前往。呂團長判斷
  該團第一營士气,絕不致有問題,惟對鄒雅旭副營長,則認為是花花公子,
  平時遇事即好叫,當然經不起是項考驗,當研究決定該團政治主任薛漢前
  往大擔,該團四二炮連長林斌少校赴二擔与大二擔將士共同生活數日,轉
  達全般狀況及上級決策之旨意。余則分別寫信給志家及鄒雅旭。
    于此余深感在戰況艱苦時,如何鼓舞士气,實為最高之指揮藝術。
    晚間因風大薛少校等不克赴大擔,余至為焦急。夜間又接鄒雅旭告急
  電,竟謂“工事全毀,各排分別避難,戰力全無,全屬無謂犧牲,速救速
  救”。但并未報傷亡,實際二擔自炮戰以來傷亡尚未及百分之十,鄒員之
  告電,徒顯其貪生怕死魂不附体,此實原先之派任不當也,余至為不悅。
  屋漏偏遇連陰雨,更今郝將軍糟心的事是,終于發生了比貪生怕死還要嚴重的事件。
    九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 昨晚十二時后接三十六營高營長電話,
  請速派反情報人員前往該營處理要案。當場蔣主任辦理。經查系該營中尉
  觀測員鐘毓榮私藏敵方安全證,并托海軍管制組蔣中士代買籃球二只,企
  圖浮水叛逃,自承屬實。當批交軍法組從嚴從速法辦,至檢舉之蔣中士則
  專案報請獎勵。一個軍官平時服務即無熱忱,戰時竟圖苟生,此种經不起
  炮火考驗之敗類,除盡法以懲外,別無他途。
  面對不斷降溫冷卻的士气,悉數換防,可能是維系大、二擔軍心斗志雖消极也是最積极的辦法了。
    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上午接見十五團第五連張麟書排長、江
  志鳳班長及第九連于欽龍排長、甄玉才班長,他們預定是第一批換防北山
  及二擔者,我看他們樂于受命的情形,心中至感安慰。我告訴他們換防的
  意義,及今日固守大二擔的目的,在于誘起反攻复國的机運,并勉勵他們
  成功成仁大義,如果死在大二擔,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
    截至目前為止,金門之戰,始終不是循著軍事規律發展的戰爭,就純
  軍事觀點說,這是一個奇怪的戰爭。我大二擔守軍五周來,承受近十万發
  炮彈之攻擊于不足一方公里之土地,論者或以大二擔為要塞目之,實際大
  二擔之作戰,亦不能以要塞作戰之觀念視之……戰史上沒有只有挨打而不
  還手的要塞,充其量大二擔是在要塞環攻下的挨打、不還手的堅強陣地。
  但是任何堅強的工事,哪能承受得起敵人自由自在的破坏呢?而我大二擔
  將士終能以血肉之軀,与敵之猛烈炮火相搏斗者,不能不歸功于不屈不撓
  之精神力量,凡此豈非當事者所能思得其万一。
  換防如同換血,給萎靡癱瘓的大、二擔暫時注入了振作与活力。一位名叫陳進寶的高雄籍預備軍官,談到了增援大、二擔后的最初感受:“當我們全副武裝向大、二擔施行增援登陸時,心里并沒有像剛到大金門料羅灣那樣緊張,這也可以說是一种超越的气概。人一旦覺悟著死,實在什么都不怕的,所謂‘死強于一切’,就是指這种場合。登陸艇的引擎聲在黑夜的海上響個不停的時候,我怀疑是不是‘我’在這艇上,我更怀疑是不是將登陸大陸,況且登大陸和登大擔有什么不同?……迎頭一看,夜空的星星像鑽石一樣點綴著自然界,而有些人類就在這种美麗的景色下,進行著戰爭。”陳進寶說:“大擔是一個一平方公里左右的小島,它不但最靠近大陸,同時被視為最危險的地方,在整個炮戰期間,遭受匪方炮擊最激烈的地方。我們知道敵人不敢登陸大小金門后,仍相信大擔恐怕要受奇襲,因此誰到大擔,誰就得覺悟,一旦有事,必死在這個地方。”“大擔沒有一個老百姓,沒有一家民房,我們從表面見不到一個士兵,樹木草皮道路被打得找不出痕跡。可是哨子一吹,一群一群的士兵,像螞蟻一樣,會從地下竄出來。我們立即投入這樣的生活。想不到,人還沒有死,就先鑽入地下學習方法了,不過這是戰爭,這里是前線,住在台灣的人實在是無法想象得到這种生活的。”
    十月三日 星期五 晴 大二擔換防第一批于本晚實施,成功隊以六
  舟次共運送二十人,分別至北山及二擔。這种換防,吾人固不能預料何時
  可以完成,但既經開始換,總給大、二擔守備將士以希望,他們終將會換
  下來休息的。
    十月九日 星期四 晴 据元琿報告,換防已于昨夜按計划全部完成,
  如釋重負,當即致電金防部請予海軍巡防處敘獎。
  “國防會議”蔣經國副秘書長几次欲赴大擔慰問,因風浪所阻未能成行,于是,他改為給大、二擔官兵寫慰問信,稱贊他們把“艱苦卓絕”的精神,發揚到了极致。蔣副秘書長還把自己用的收音机隨信捎去, 供官兵們收听台北廣播之用。 那年月“半導体”是稀罕物,可謂“禮重情更重”。
  換防完成翌日,适逢台灣“雙十國慶”,郝將軍亦在小金門收听台北廣播,心境已然“別有洞天”。
    十月十日 星期五 晴 今日為雙十國慶,烈嶼以正忙于運補未舉行
  任何慶祝儀式。本部已派代表(立功將士)赴台北,參加慶典。在收音机
  前恭听總統國慶日廣播錄音,對此金馬作戰的意義与价值,又作肯切說明,
  并謂已贏得第一回合的胜利,廣播中并特別提及大二擔,余恭听之下至感
  興奮与光榮。
  但,維系和提升戰爭狀態下的軍心士气,仍始終是困扰郝將軍的一個大問題。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五 晴 今日二十五團衛生連發生自殺案。由于
  半月來半打半停狀況,特殊事件又連續發生,今后部隊安全問題极堪注意。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二 晴 鑒于本月已連續發生兩件特殊事件,決
  定利用晚餐,分別集合營以上人員餐敘。与彼等談話一小時,指示今后中
  心工作,為加強戰備及加強管教,特著重研討加強管教問題。
    在炮戰激烈期間,大家一心一意去作戰,所以不會發生管教問題。而
  值此半打半停狀態,既有作戰時難以照顧周到管理嚴密之困難,又有停火
  時乘隙做坏事的机會,特別以賭博為然。戰士們都有錢,現在無處用,軍
  樂園沒有了,康樂活動也沒有,成天在坑道地洞,甚至少數偏僻家屋內,
  既可以避免炮擊,又可從事賭博,而賭博尤為一切坏事之源,特以此意告
  知各級干部,今后除加強戰備外,并須以大部精神加強管教。
  郝將軍陣中日記拜讀畢,我獲得了一個基本的結論:郝將軍雖未提及大擔北山升起十八面“國旗”和升起白旗之事,但這兩個故事恐怕都是存在過的。兩种意義上截然悖忤的旗子曾在同一空域呼應競舞,此一矛盾現象,又恰是炮戰期間大、二擔,擴而大之大、小金門的精神狀態全面、真實的寫照吧。

          ※   ※   ※   ※   ※

  1993年2月的一天, 郝柏村先生卸任台灣“行政院長”職務之前,意義深長地重訪金門。遇到官兵,他講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守著大擔,守著金門,就是保衛中華民國的生存!”人們注意到了,他強調的是“保衛國號”,而非“保衛台灣”。此時,在“行政院”里,他正受著“台獨”和“獨台”兩股勢力的挑戰和非難。
  望著蔣經國紀念館黃色琉璃瓦頂、灰色四合院式的建筑,他說:“把經國先生紀念館放在這里我最放心,不會有人來拆。”事態發展,故“總統”在台灣可能將無立錐之地,郝先生的預言并非危言聳听。但“有人”指的是誰?肯定不是共產党。
  郝先生任師長時代就是鄉長的洪福田老人端著酒杯說:“八二三炮戰時,你堅守小金門,我敬你,希望你繼續維護中華民國的國號。”
  車行路上,他指著茂盛的木麻黃林無限感傷說:“炮戰,樹都打光了,只剩下樹根。這里有形無形的設施,都有我的心血,以及過去們流血流汗的奮斗犧牲。”
  為著那面在炮火中倒下去十七次、又第十八次飄起來的“國旗”繼續飄,他可以卸職,但是他不會停止“奮斗犧牲”的,因為他親歷過戰爭,最清楚兩岸間重開戰端將意味著什么:“國旗”一旦倒下,在隆隆炮聲中矗立起來的決不可能是什么“台灣獨立”的旗子,而只能是一面刺目錐心的“白旗”。
  “一個中國的政策与原則,是目前維持海峽軍事安全最重要的基礎。”——他到處大聲呼吁著、闡釋著。
  盡管我們与郝將軍腳下的人生坐標位置依然相距遙遙,但我仍對郝先生追求中國人“至上人格”的努力深表尊敬和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