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26 20:00:53承太郎

我在東京遇到的六個瘋子 — 2〔落魄的老頭 篇〕

② 落魄的老頭 篇

我怕我特地帶來的榔頭不小心手一滑會飛向那個史東巴旺星人的鼻梁,我決定還是速速離開這個不祥之地。
漫無目標地走著走著,來到了澀谷車站附近的另外一個小廣場。
且慢!前面龍行虎步而來、蓄著蓬亂鬍鬚、鬢角斑白如雪的虯髯阿伯,身著明末清初的麻布素衣,腳履二次戰後的夾腳拖鞋,那賁張不馴的筋肉,不怒自威的容顏,這、這不正是在康熙來了以後失權失勢的驁拜嗎?驁少保!您、您怎麼會在這裡?沒想到事隔數百載的今天,我仍然有幸得賭您的尊容,果然盛名底下無虛士,您跟電影裡真的長得好像阿!可是.......請容晚輩一問,您手肘裡為什麼會夾著一疊紙箱呢?您身後扛著的那袋行囊是裝了什麼東西?還有,您臉上那些飛舞的蒼蠅是怎麼回事?您身上傳過來的那股臭酸味又是什麼來由?我說.......那些紙箱,該不會是您可隨處移動、可隨處搭建的房地產吧?那袋行囊該不會這麼碰巧是裝著棉被吧?您到底有幾十年沒洗過澡了阿?
驁少保絲毫不理會我身為一位後生晚輩的仰慕之情,脖子一拐一拐、嘴角不斷抽慉、嘴裡唸唸有詞地從我身旁掠過,逕自走向廣場的一隅,放下他的紙箱,相當熟練地組合成可供一人睡覺的膠囊狀,隨後卸下他背上的行囊,從行囊裡拿出一條已經長滿蘑菇和靈芝的棉被,墊在紙箱的底部,動作相當低調地躺了進去.......,
不!!!!!!
你不是驁拜!說,你說阿!跟我說你不是驁拜!跟我說你不是我所尊敬的那位武功蓋世、位極人臣的驁少保!.......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打從心底崇拜的驁少保,竟然變成一個拾荒的老人!變成一個菇類養殖專家!變成一個找不到地方洗澡的蒼蠅人!變成一個生命毫無希望的糟老頭!
背後那一片澀谷的繽紛霓虹映照在驁少保的紙箱屋上,視若無睹的路人們談笑風生地從紙箱屋前面穿梭而過,這無情的城市,這無情的天地,我多愁善感的的鼻子頓時一陣酸軟,鬆動的淚腺開始情不自禁地傾洩出同情的液體,我緊緊地咬著我的下嘴唇,面對著眼前這一位晚景淒涼的長輩,我感到那麼地愛莫能助那麼地無可奈何。
又是一個在後資本主義時代下的犧牲者!
從前到底是哪一個瞎了狗眼的傢伙跟我說日本是「均富」社會的?你是沒瞧見我言前這位失心瘋了的驁少保正蜷曲在紙箱裡喝西北風嗎?
我承認我的確經常看到表參道上有法拉利呼嘯而過沒錯,也有看到青山公寓旁邊穿著Burberry的狗沒錯,可是在這裡,在澀谷的一角,存在著民不聊生的證據,存在著人不如狗的悲劇。無奈,終日三餐不繼、同樣是泥菩薩過河的我,也只能代替這些活在這個城市邊緣的瘋癲老頭感嘆世界竟是如此慘酷,人生竟是如此不公。
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的我,壓抑住奪眶的淚水,掉頭往回走向約定的地方,映入眼簾的畫面又回復到澀谷車站的繁鬧喧囂,身前和身後彷彿兩個世界。



☆ 待 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