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11 15:36:27林 玻璃

大休息式- 11/10手術日誌

這是一次我沒有經歷過的旅程。
早上9:30到醫院三樓的開刀房報到,填好了手術和麻醉同意書之後,就被帶去換手術服的更衣室,更衣室就像游泳池或溫泉的更衣室一樣,櫃子裡有一些已經進去動手術的人換下來的衣服.襪子.鞋子,還有醫院準備好的拖鞋.手術服和像浴帽的帽子,感覺上你只是要進去洗個澡而已。

走進開刀房,上次被推進來的時候覺得這個地方冰冷巨大,這次走進來其實他的氣氛有一點像作spa的地方,一個房間裡擺著一張床,旁邊有一些人在準備瓶瓶罐罐,很和氣的招呼我躺下,還問我會不會冷要不要換一床比較暖的被子。不過也許上次因為是大手術所以去的真的是另外一間比較大的開刀房吧。

掀開我的左乳塗上冰冷的消毒劑,右邊的小腿貼上連結心電圖之類儀器的東西,離我的臉很近的地方有一根不知要幹嘛用的金屬桿。一切準備就序,醫師走了進來,手術要開始了,護士突然拿了一塊布架上金屬桿,把我的臉蒙了起來,我什麼也看不到了。突然之間我變得很緊張,整個手術過程中我試圖用3種以上不同的表達方式問他們為什麼要把我的視線遮住,但回答都是一樣的「就是不要讓你看啊!」

左乳局部麻醉之後就不會覺得痛了,但還是可以感覺被拉扯,整個過程我只是感覺我的乳房一直被很用力的向各種不同的方向拉扯,醫師說傷口是延著乳暈劃開的,我想那是不是像開一個蓋子一樣?我一直幻想著他到底是抓住我乳房的什麼地方在拉扯?開刀用的儀器持續發出低頻嗡嗡聲,空氣裡持續傳來肉燒焦的味道…其實是一種很像頭髮燒到的味道,我又一直幻想是什麼東西怎麼樣的伸進我的乳房裡,割下腫瘤,把周圍的組織烤熟了。無奈我的資訊太少,建構不出畫面,於是更增加了我不安的感覺。我的身體一直在冒汗,十分後悔換了這床比較暖的被子。

我很像一個在進行催眠療程的人,一直在報告自己感覺到的東西,比如
「喔…拉得很用力耶」
「很臭…有燒焦的味道」
然後穿插「一定要把我的臉遮起來嗎?」
醫師就重覆回答
「正常」
「這是正常的」
然後穿插「就是不要讓你看到啊!」
以及穿插他對助手說的話「這個也是,連在一起的,一起拿掉」

後來醫師說「快好了喔」,但是根本一直還沒好,我開始感覺到痛,並感覺到有一個東西劃在我的肉上的感覺,於是很怕痛的我立刻用過大的音量連喊了三聲「痛痛痛」,醫師就又追加了麻藥。
在我喊痛的過程中有一個護士把我頭上的布掀開了一半,我看見頭頂的手術燈,頓時覺得呼吸順暢了起來…早知道一開始就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一樣看不到傷口啊,但是不會有被綁架的恐懼感。

手術結束傷口縫好貼上膠帶,醫師在這時候讓我看了一眼,並告訴我要如何換藥。 但因為已經貼上膠帶了,我還是不知道我的傷口是什麼形狀。
接著我就換回自己的衣服,整個過程真的大概只有半小時,就像泡了一次溫泉一樣。

走出開刀房,在外面等我的毛毛好像一個坐著月台的椅子上看著書等火車來的女學生,我一時間覺得有很多話想對她講,但是都不知道我想講的到底是什麼。
我們去樓下的美食廣場,我吃了四神豬肚湯.麵線.燙青菜外加紫米粥的套餐。
我沒有買換藥用的碘酒和紗布,因為去年Z買了很多,真是有先見之明。

回家之後我吃了一顆芭樂,開電視的時候看到有人在葉菊蘭面前播鄭南榕自焚的畫面,我流了眼淚,但還是不太清楚自己的感覺。

睡了一覺,但在一個我不想夢到的夢中醒來,麻藥退了,傷口開始痛。
我弄了晚餐。我發簡訊給許多人報平安。我接到許多關心的電話。素帶著水梨來看我。我很感動。

睡前要禱告的時候我哭了。不是哭了,只是一直流眼淚。我既沒有難過也沒有委屈也沒有傷心也沒有恐懼。我覺得我累了。我需要休息。
我想稱讚自己。我想心疼自己。我想安慰自己。我想抱一抱我自己。我想對自己說:你真的好辛苦,你真的好努力,這麼多年來發生了好多事,你真的好勇敢,一直沒有抱怨,也沒有放棄的繼續努力著,你好好休息吧,好好睡一覺,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很愛你。

我不清楚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有這樣的心情,這只是一個小手術而已,比起過去曾經有的幾次全身麻醉的手術,比起我的大崩壞,這真的只是像去泡了一次溫泉這樣的簡單。

這是一次我沒有經歷過的旅程。

我需要安靜。我需要休息。這整個世界都需要安靜。都需要休息。
放下你緊繃的肌肉,放下你努力的心,放下你對抗傷害活下去的勇敢,放下你不讓自己倒下的堅強,放下你沈淪的念頭,也放下你向善的渴望。
燈已經關了,我四肢平躺,手心向上。在很久很久的大休息式以後,我要身體彎曲向右側躺,像孩子一樣,等我準備好了,才再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