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胞胎

在第三次墮胎前照的超音波，發現我的左卵巢長了一個瘤。

後來複診了之後，醫生說應該只是一個良性的瘤，不過最好還是開刀，因為瘤已經使我的卵巢不能正常的運作，內分泌的不平衡會導致皮膚狀況不好，還有情緒不穩定。但是如果開刀切除卵巢的話，大腦就會知道我只剩下一個卵巢了，就不會分配工作給我的左卵巢，這樣雖然我的右卵巢會比較累，但是我會比較健康，而且也不用擔心生育的問題，因為一個卵巢排的卵其實就夠用一輩子了。

我問醫生為什麼會有這個瘤？他說應該是我媽媽懷我的時候其實是懷了雙胞胎，但是另外一胎沒有健全的發育，剛好留在我的卵巢的位置。我想到怪醫秦博士裡面的佩佩，她好像是從她姐姐腦子裏拿出來的。老實說，如果一定要長一個瘤的話，我覺得長一個這種瘤還蠻酷的。

開刀住院需要一筆不小的開銷，從１７歲開始因為固執的個性開始負擔自己的生活費，只是想跟父母宣稱『錢是我自己賺的，所以要怎麼用，過什麼生活我自己可以決定』，但是一點存款也沒有的我，勢必要讓爸媽出手術的錢，所以我打電話回家跟媽說：我哪知道你跟老爸搞什麼奇怪的姿勢才搞出一個雙胞胎啊！你們要自己負責喔！ 媽媽追問我為什麼會發現這個腫瘤，我違背良心的說：你不知道有性生活的成熟女性要定期作抹片檢查嗎？還有照超音波啊！其實我媽是個護士，我不知道我這種胡謅能不能呼攏她。

開刀前我跟醫生千交代萬交代，我抽煙、喝酒、喝咖啡，麻藥一定要下重一點。但是總之我還是很快就醒來，意識還模糊但是痛的半死。後來媽媽跟我說了２件事，一是我剛醒的時候一直喊著哥哥，哥哥，握著你的手不放，老爸在旁邊一直問我痛不痛我完全都沒有理會，爸爸有點傷心。二是醫生有給媽媽看腫瘤的切片，裡面竟然有牙齒和頭髮。

親愛的你，雖然我和其它女孩比起來，奇怪的不在意外遇或背叛這類的事情，但是我知道我要求你給的，是比忠誠更難做到的事情。從我對愛情有意識開始，我就在尋找一個能夠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彼此的心靈伴侶，擁有一個身體並不能解決我永遠都覺得孤單的心，我要擁有一個靈魂。我要有一個絕對誠實、絕對分享、每一個細胞在我眼前都無處躲藏，每一縷心思都被我瞭解和關照的靈魂，也要這個靈魂認識我每一個夢想，每一個潛意識深處墮落和迷亂的慾望，每一絲因為存在而自然產生的黑暗的憂傷。不容許任何善意的謊言或惡意的欺瞞，不容許任何有關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祕密，不容許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拿著放大鏡去檢視自己和對方心裡可能美好可能骯髒可能自私可能不願面對的每一個細微的真相，不容許沒有每天向對方update在時間的移動中自己心裡產生的難以察覺的變化。

親愛的你，為什麼我總是覺得孤單？

為什麼我總是覺得沒有人真的瞭解我？

為什麼我總是沒有辦法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去買書或逛唱片行？

為什麼我總是覺得在找尋些什麼？

為什麼我總是覺得渴望？

親愛的你，我想，這一切圍繞在我四周不肯消失的哀傷，一定是因為，我生來就不該是一個人吧！

我在電視上看過一個節目，講許多對在戰時從小失散的雙胞胎，他們一生都感覺到應該有另一個伴侶的存在，就算沒有人告訴過他們，可是他們總是會感應到對方的心情，總是會覺得在世界的某個地方一定有一個人也在找尋著自己，最後他們可能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在離自己半個地球那麼遠的地方才找到了彼此，但是從此他們才真的覺得自己的心安定了下來，才覺得自己完整了起來，才終於覺得找到了答案。

但是親愛的你，我的答案要去哪裡尋找呢？他甚至有牙齒跟頭髮耶，我不能想像，那不是小孩子出生好久才會長出的東西嗎？他一定掙扎了好久的時間吧！在我的卵巢那個狹小的空間裏，他的某部份早就無助的死去，某部份卻拚了命的想盡辦法要長大。而我感應到的，是他永遠在一個不知是什麼的黑暗中，心裡的哀傷嗎？

親愛的你，我想跟你說，那些年，真是辛苦你了，辛苦你背負我無理的要求，不管你做得再多，我永遠都覺得不夠，我們來自不同的精子，不同的卵子，沒有待過同一個潮溼又溫暖的子宮，而我卻自私的要求你替代我從未謀面的早夭的雙胞胎，不允許你只是一個你，卻要你成為我和你的綜合體。

我不知道這輩子究竟有沒有能力學會面對或消除那種永遠孤單的感覺和永遠在心裏蠢動著想尋找些什麼的填不滿的渴望，但是親愛的你，我答應你，我不會再這樣對待下一個來到我身邊的人。當我覺得我想要的那種愛情總是只離我一步遠，卻永遠都離我一步遠的時候，我會看著自己身上留下的，比剖腹生產還長的那道疤，告訴自己，每個靈魂都會有自己的祕密，偶爾都會需要自己一個人休息一下，就算是我的雙胞胎，在我發現他的２０幾年前，我也從來都不瞭解他的心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