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03 09:06:04陳謙

2018年訪談資料:〈在文類型式的轉換變化中彰顯主題〉(陳謙訪談)

中央大學中文系/桃園地區作家訪談計畫

 

〈在文類型式的轉換變化中彰顯主題〉(陳謙訪談)

 

 

※原載2018/12秀威資訊出版《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園作家訪談錄》
257-276

 

 

 

 


 

 

採訪時間:2017/8/15(二)

地點:桃園市平鎮區壢新醫院旁怡客咖啡

採訪者:陳偉毓

撰稿者:汪順平

 

 

 

陳謙小傳:

  陳謙,本名陳文成,男,1968121日出生於於桃園縣復興鄉澤仁村,祖籍彰化縣田尾鄉,曾旅居臺北縣樹林鎮三興里(迴龍地區),現居桃園市中壢區。

  先後畢業於臺北縣立國泰國小、彰化縣立田尾國中、復興商工補校美術工藝科繪畫組、四海工專(現更名為德霖技術學院)土木工程科、南華大學出版事業管理研究所碩士、佛光大學文學研究所博士。

  1986年開始創作,80年代曾參與「新陸詩社」,90年代參與《笠》詩社(1992-2005)及耕莘青年寫作會(1992-迄今)。

  曾任傳播公司電視編劇、博揚文化企畫主編、《時報周刊》及《新臺灣新聞週刊》特約編輯、《笠詩刊》編輯委員、耕莘青年寫作會《旦兮》雜誌及文學叢刊主編、新絲路網路書店企畫經理、河童出版社、華文網出版事業部、華杏機構華成圖書公司、鷹漢文化公司出版部經理兼總編輯,前衛出版社圖書發行業務暨書訊行銷企畫、幼福出版國語文領域召集人兼總編輯等職務。教職方面,曾任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育達商業技術學院、南亞技術學院兼任講師,中原大學景觀學系業界教師,參與耕莘青年寫作協會導師團、寫作會理事,臺灣筆會臺灣文藝營營隊指導老師。現為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約聘助理教授。

  曾獲吳濁流文學獎、吳濁流新詩正獎、《青年日報》文學獎、全國優秀詩人獎、鹽分地帶新詩獎、《臺灣日報》徵文評審獎、行政院文建會臺灣文學獎、臺北文學獎、磺溪文學獎等十餘獎項,並膺選為1991年新詩協會全國優秀青年詩人。

  著有詩集《山雨欲來》、《灰藍記》、《臺北盆地》、《臺北的憂鬱》、《島》、《給臺灣小孩》等。另有散文集《滿街是寂寞的朋友》,旅遊文學《戀戀角板山》、《水岸桃花源》,短篇小說集《燃燒的蝴蝶》,論文集《文學生產、傳播與社會:解嚴後詩刊選題策略析論》、《反抗與形塑:臺灣現代詩的政治書寫》、《臺灣詩人紀實書寫的主題實踐》,文評集《詩的真實:臺灣現代詩與文學散論》等。

  陳謙以詩為主要創作文類,次有散文及小說。詩作題材廣泛,對生命、大地及藝術的熱愛尤其突出。不僅在語言技巧上展現精煉與創新,更以豐富的人生世情營構作品意蘊,極具深厚的在地情懷與現實精神。

 

.陳謙個人新聞臺「黑眼睛」: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0121/

「備忘錄」: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polo2004/

PC home「陳謙文學報報」電子報:http://mychannel.pchome.com.tw/channels/a/d/ad1968/


陳謙著作目錄:(按出版年份排列)

  1. 陳謙:《山雨欲來》,臺北:前衛出版社,1992年。      

  2. 陳謙:《灰藍記》,桃園縣立文化中心,1994年。  

  3. 陳謙:《臺北盆地》,新北市:鴻泰圖書公司,1995年。(行政院文建會獎助)(2002年由臺北慧明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再版)

  4. 陳謙:《臺北的憂鬱》,臺北:河童出版社,吳氏圖書總經銷,1997年。  

  5. 陳謙:《滿街是寂寞的朋友》,臺北:歡熹文化公司(靈鷲山宗團)出版,農學總經銷,1997年。  

  6. 陳謙:《燃燒的蝴蝶》,臺北:河童出版社,吳氏圖書總經銷,1997年。

  7. 陳謙:《島》,臺北縣政府文化局,2000年。

  8. 陳謙:《戀戀角板山:桃園復興鄉的山水行吟之旅》,臺北:紅樹林文化(城邦集團)出版,城邦文化發行,2003年。(1997年)

  9. 陳謙:《水岸桃花源:桃園縣的山川人文與海岸風景旅行心情 The fairyland across a river》,臺北:愛書人雜誌(文化總會)出版,紅螞蟻圖書總經銷,2004年。

  10. 陳謙編著:《葉紅作品及一九五○世代女詩人書寫研究》,臺北:河童出版社,2008年。

  11. 陳謙:《給臺灣小孩》,彰化縣文化局,2009年。

  12. 陳謙:《詩的真實:臺灣現代詩與文學散論》,臺北:秀威資訊科技出版,紅螞蟻圖書經銷,2010年。

  13. 陳謙:《文學生產、傳播與社會:解嚴後詩刊選題策略析論》,臺北:秀威資訊科技出版,紅螞蟻圖書總經銷,2010年。

  14. 陳謙:《反抗與形塑:臺灣現代詩的政治書寫》,新北市文化局,2011年。

  15. 陳謙編著:《文化創意與文學應用》,臺北:五南文化事業機構,2015年。

  16. 陳謙、顧蕙倩編著:《新編 閱讀與寫作》,臺北:五南文化事業機構,2015年。

  17. 陳謙:《賴和的民眾詩》,彰化縣文化局,2015年。      

  18. 陳謙:《臺灣詩人紀實書寫的主題實踐 The achievement of documentary writing Taiwanese poets》,臺北:景深空間設計,2016年。

  19. 陳謙:《島與島飛翔:陳謙詩選(1987-2009)》,臺北:景深空間設計出版,易可數位行銷總經銷,2017年。(2015年,《島與島的飛翔》,小雅文創)

  20. 陳謙編著:《當代詩學(第十二期):岩上詩論詩作專輯》,臺北:五南文化,2018年。


 

 

 

 

 

從美術到文字:陳謙的跨科、跨領域經驗

 

生活經驗與創作歷程相輔相成

  陳謙,本名陳文成,其求學歷程可謂變幻莫測,從一開始讀高職美術工藝科、五專土木工程科,到研究所時換為出版事業管理,最後竟一轉而取得了文學博士學位。期間擔任過企畫編輯、印刷業務、電台主持人,然後帶著實務經驗回到學院的教學現場,他帶給學生的不只是教材講義的紙上談兵,更多的是以過來人的身分,在受到社會歷練、打滾後的經驗與教戰守策之分享。

  「創作其實是生活的一種紀錄」陳謙說。歷任編輯、業務、主持人,多樣而豐富的工作及生活經驗成為陳謙創作的養分來源,而這些養分不僅是生活的一種紀錄,更是可供選擇的──創作者主觀地選擇其中較為深刻的經驗,然後透過各式各樣的媒材,如繪畫、攝影、文字等,對這些擇選出的經驗作出反省,最後表現為藝術。雖然陳謙曾就讀於復興美工,但他自認對於繪畫、攝影並不在行,於是選擇「文字」作為他表現創作的媒材。

 

 

 

 

 

 

 

 

 

  陳謙小時候和多數人的童年一樣,喜歡畫漫畫,但後來發現,身邊周遭的人對於他那時的漫畫創作,較喜歡的是他所編織出的故事情節,而非構圖所呈現的線條。於是從那時開始,他便將創作主力放在文字上,用文字替自己說故事。

  關於陳謙創作新詩、小說的歷程,他認為契機在於「創作本身就是苦悶的象徵」。兒時居住在台北,因家庭因素而舉家搬遷回彰化田尾老家,一直待到國中畢業。對於南北差距,他覺得很不甘心,因為在八零年代的氛圍,便是鼓勵大家努力往都市集中,而非像現在希望年輕人能夠返鄉服務工作。於是國中畢業之後,他便選擇台北做為自己繼續就學、就業的第一區位取向,而後一路走來,從事教職、成為作家。

  陳謙自認自己並沒有受到所謂的文學寫作訓練,當他自復興美工畢業之後,選擇了四海工專的土木工程科就讀,碩士則報考出版事業管理,最後的博士學位才是文學領域的專業。但他並不是從博士階段才從事文學寫作,而是自十六歲便開始,因此對於文學創作而言,可說都是自己無師自通,自己琢磨上來的;也因為沒有學院的專門文學訓練,導致他的創作歷程一路上都是跌跌撞撞,所以他並不把自己歸類於學院派作家,因為自己沒有經歷過學院的紮實基礎訓練。

  但所謂無師自通,陳謙並不認為是他具有多少的文學天分,更多的其實是一種感受。

  因為他的感受比起其他人更為深刻,而生活給予他的考驗又特別地多,所以相較於他人,他的創作材料就多上許多,「創作其實是生活的一種紀錄」,創作從生活的考驗和衝突中得來,老天給予他甚麼考驗,他便將之化為文字,把它寫出來。所以人生中的每個階段碰到的事情不同,所創造出的風格和內容也隨之相異。

  正因為他認為創作的本源,就是無論在生活中碰到甚麼事情,都必須努力去感受它,接著反省它,自然而然,作品也就隨之湧現出來。自己會遭遇到甚麼樣的生活,並不會事先就知道,但生命的每一個階段經歷了某些事情之後,要去反省,才會明白、了解那個時候的自己。所以透過作品,我們可以省察自己成長的一些相關軌跡。

桃園記憶:復興鄉角板山

  對於桃園復興鄉的記憶,其實是陳謙後來再加以重構的。

  雖然在桃園復興鄉出生,但三歲就搬到臺北縣樹林,國中一年級又搬到彰化田尾,國中畢業後,又北上至台北就讀高中。

  至於復興鄉這個出生地,爺爺在此有一幢房子,直至陳謙十多歲的時候才賣掉,因此十多歲之前的童年生活中,陳謙及其家人是很常在假期時回去的。藉由這種「返鄉」的經驗,彌補了腦海中故鄉的模樣,卻不夠踏實。

  對於「桃園」的印象,則是從童年的回憶慢慢地在這幾年搬回桃園中壢後建立起來,並出版一本《戀戀角板山》。裏頭的描述大部分都是陳謙多次回鄉──回到角板山故鄉的感受,以及兒時所聽取的一些地方傳說。

  角板山在以前屬於軍事管制區,因為先總統蔣介石先生在那裡設置一個行館,所以管制相當嚴格。陳謙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七八歲回去時,沿途都要被一個個班哨攔下來盤查。之後當兵時,也正好陳謙所屬的空軍儀隊在慈湖有三個月的駐防營,放假的時候,陳謙及其友人常常騎著摩托車沿著北橫公路到台北遊玩,收假時再騎回慈湖;若假期只有三四個鐘頭的話,他們就會改騎上角板山,兜一兜。從這時開始,對於復興鄉角板山便產生一種孺慕的情思。

  雖然現在沒有繼續在角板山生活,但是因為它曾經是陳謙生活的場域,所以根基於兒時記憶上頭,對它還有一些想像。比如坐落在那裏的介壽國小,以前蔣介石到訪的時候並不是搭軍車,而是乘坐直升機轟轟轟地在國小的操場上降落。這件事他是從那時正就讀於介壽國小的大哥口中聽來的。

  角板山上還有一處太子賓館,是日據時期所建,所謂的太子賓館並不一定只給太子住的,高級官員來度假時也可做為他們臨時的旅館入住,後來國民政府主掌政權後就接收了此賓館。據說之後因為電線走火而燒毀,但有另一說法是被仇日人士縱火,這就有許多政治因素在裏頭,啟人疑竇。

  太子賓館是陳謙小時候常去的玩處,當兵時也常去遊逛,燒毀後只剩下了門口前面的兩棵夫妻樹。屋棟兩旁本來是給警衛休息的木造和式房子,但現在全部都被改建為給救國團使用的水泥建物,更名為復興山莊,十分可惜。

  小時候,陳謙爺爺的家位處於山坡上,房子沿著山坡建造,一樓修建在大馬路上,但底下還有兩層樓。閒暇時,陳謙把手臂搭在一樓的窗台上,就可以遠眺山下太子賓館裡頭的一些場景,不僅越看越好奇,也會隨之在腦海中編織許多有趣的故事。雖然沒有真正地住在裏頭,但藉由想像,感覺也像是自己住在裡面生活似的。

  此外,陳謙憶起,小時候回復興鄉爺爺家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去找站崗的憲兵聊天。小孩子總是調皮,無聊沒事時不僅會去找憲兵聊天,還會問許多問題,大人與小孩的對話想必是充滿諸多童趣。況且也因為對方是小孩子,憲兵有時也會展現刺刀、槍枝,讓孩子們摸摸玩玩,令人莞爾。

  復興鄉的特產之一,便是香菇的種植。陳謙的爺爺從林務局退休後,就開始做起販賣香菇的生意──請原住民栽種香菇,他們再跟原住民採買並販賣至市面上。對於這段記憶,陳謙是從兒時的照片中得來。陳謙的父親早期也是在此栽種、販賣香菇,所以經常往來山上。當時的復興鄉隸屬於大溪,與大溪整個連結在一塊兒,在老照片中還可以看見大溪貨運的商招以及他們的貨車樣貌,那時的大溪對大家來說是一處可以休息跟娛樂的地方,在北橫工作的人假日都會湧入大溪遊玩,像照片中就還留下當時戲院的風華;大溪也是商業的集散地,比如水蜜桃的販售,以及河運的樞紐。對他們來說,大溪就是一處山城。這些照片在《戀戀角板山》一書中都有展示。

  陳謙出版了兩本關於桃園的書,一為《戀戀角板山》,另一為《水岸桃花源》,但相較於《戀戀角板山》有較多的過往經驗以及深刻的體驗感受外,《水岸桃花源》主要是因應文化總會的要求而寫,必須針對桃園的每個鄉鎮都要有所介紹,所以較為浮面而不夠深刻。

  從小到大,生活輾轉於台北和桃園,台北給予陳謙的感受是一種憂鬱、一種離鄉的情感,是拚搏的地方、工作的場所;而桃園給予的則是一種「家」的感受,是休息的地方。最近他在《文化桃園》中撰寫了一篇〈慢活平鎮款款行〉[1],四五千字的篇幅,也描述了一些他關於桃園的感受。台北與桃園對於陳謙的認知,是他心中的雙城,一個是工作的;另一個則是休憩的,屬於家的型態與感覺。

  對於目前的創作目標,陳謙希望能夠先寫幾本教科書,然後再寫幾本自己的小說。過去他被外界認定的身分為詩人,「其實我最早是寫小說的,還出過一本小說集,雖然沒有寫得很完整」,這本小說集即是《燃燒的蝴蝶》。

  之後,想要寫一本關於自己成長背景的小說。

  陳謙認為,每一個人的成長經驗都是可貴的,只差自己有沒有辦法把它真正地表達出來;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珍貴的個體,只是自己要不要寫而已。例如《流氓教授》林建隆,把自己的經歷寫成一本小說,他自己本身並不是一位小說家,但是那本書對他來說應該比他的詩更具影響力,後來還拍成了電視劇。所以,每一個人都是一部豐富的故事,只是看自己要不要去表達、表現出來。

  每隔一段時間,陳謙都會為自己做一個整理,像《戀戀角板山》對他來說,就有一種整理自己的意味,整理他對於角板山、對於家鄉相關的一些想像。最後他得到一個感想:只有觸及到自己生命的作品才是真正的作品。

形式v.s.內容,創作v.s.研究,孰輕?孰重?

  陳謙的創作文類形式多樣,舉凡新詩、散文、短篇小說,以及文學評論等多有涉獵,對於這些文類形式的變化轉換中,他又是如何轉移以及區分各項異同呢?

  他認為,文學類型的選擇主要是根據作者欲表達的主題和發表的地點、類型來決定,在他心目中,任何一種文學類型都是形式上的,不論是詩、小說、散文或者是劇本,作品最重要的還是在於內容。每種創作本身其實都是以主題或者是內容為主,相較之下,形式就顯得沒有那麼重要。只是,作品的每種形式有它相對應的閱聽人,所以作者根據不同的閱聽人而採取相對應的形式寫法。比方說他所寫兩本關於桃園的書,都是使用散文的模式,其實這不僅是因應出版單位的要求而用這種形式來進行創作,更重要的是,就他個人而言,對於角板山的記憶與想像,以及向普羅大眾進行介紹與推廣,散文形式的描述的確更為合適。

  此外,陳謙現在也正著手撰寫一些回溯童年或是青少年的成長狀況與經驗,他把它稱之為大概是類似成長小說的文體,這類創作,具有豐富而跌宕起伏的情節與橋段,以小說形式來著墨會有更好的發揮。

  作者除了須根據不同的閱聽人來選擇創作文類外,有時候也會按照創作的主題來打造專屬於它的形式,所以他不認為創作有某種固定的主題,需用某種特定的形式來搭配,這種一對一的嵌合謬誤。

  陳謙一路從美工、土木工程、出版管理,最後回到文學專業,取得博士學位,學院派教育所給予的不只是感性上的賞析及主觀創作思維,更輔以理性上的客觀分析文本及抽絲剝繭的尋根究底。如此理性與感性互相拉扯卻又互益,看似矛盾的糾結,對於本身即具有創作背景的他有何方法進行調適?

  另外,一些學者認為像他這樣具有創作背景又同時從事研究工作的雙棲模式,稱他為「學院作家」。為此,陳謙頗不以為然。他認為,嚴格說起來真正的學院作家應該是指在相同領域一路念上來,直到取得博士學位,最後也留在學院工作的那一群人。然而,這一群人的第一份職業可能就是某某大學的教授了,所以對於外面的社會工作歷練就沒有那麼地豐富了。可是,他取得博士學位時已經四十歲,且一路就學歷程都與文學無關,算是補習而來,所以不太能算是學院作家。只因他如今也在學院裡從事教職,才被賦予了一個「學院作家」之名,其實血統並不算純正。

  他認為,學院作家的創作有種特點,他們大多在研究所畢業之後就直接進入學院從事教職,因此比較不清楚社會上的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狀況,可以說是比較單純,這是他們的內在本質。相對應的,在創作表現上來說,他們的風格取向比較沒那麼入世,對於社會的觀察也沒那麼著重在現實面,也就是觀察的方式與陳謙老師不一樣。因為他們的生命歷程、歷練與陳謙這類已經在社會上磨練許多、已經遍嘗生命裡各種苦辛的作家不同。當然學院作家也會有他們自己生命上的辛苦,不過他們的辛苦可能不在於物質,而是在於心靈。陳謙這類的作家則是心靈跟物質都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所以他自認並不能將他稱之為「學院作家」,現在的定義已經弄混了。

  回到理性與感性如何調適的問題,陳謙認為,論文的寫作多數時候是在追尋另外一種真理,不過在進行論文寫作的時候都是屬於質性的研究。「質性的研究其實最大的歸納者還是回到自己」,對他來說,因為自身是個創作者,如果回到一個批評者的角色上,較可以在這兩個角色之間作一個比較好的切換。從事批評的時候當然要盡其可能的理性,「當然我們知道研究別人的作品其實著重的還是別人比較感性的部分,因為文學究其極就是要讓人感動嘛,文學如果不讓人感動可能就不稱之為文學了。可是我們寫論文時,卻是要用很理性的態度來面對它,所以有時候只是一種開關的切換而已。」陳謙認為,以自身身為創作者的身分去從事批評的時候,相較於他人比較可以容易去了解或是觸碰到寫作者當初的心境,比較容易感同身受。這是理性與感性雜揉並置下的調和。

  因為有創作經驗,所以對於創作與研究之間其實只是一種開關的切換。況且回到閱聽人的取向方面來看,從事論文研究,知道自己所面對的閱聽人就是其他的研究者,所以就必須要用一種更為理性、客觀的態度來寫作論文。對他來說,論文和任何一種創作沒有甚麼不一樣的地方,論文也是一種文學創作,只不過是閱聽人改變了。於是,就換一種理性的方式來從事此類創作,並且尋找自己熟悉的取材下手。

 

作品是現實的反映

  陳謙在網路上成立了一個站台,名為「黑眼睛」[2],是取自於詩人顧城的一段詩句。為何以此為名?陳謙說:「這個名字已經用很久了,20世紀80年代的朦朧詩中,大概只有顧城的這首詩比較深得我心,一直以來的印象都很深刻」,此後他在明日新聞報的報台當初剛要成立站台時,需要取一個比較簡潔的台名,所以就使用這個名稱。

  另外,「黑眼睛」也代表了它背後的一種寄因,以及一種態度。某種程度上來說,作家對這個世界的觀察是屬於比較冷眼旁觀的,但雖然是冷眼,在寫作的時候卻要熱心,冷眼/熱心,要保持這種狀態。因為有時候作家對於社會的很多現象愛莫能助,幫不上忙,所以寫作只是一種反映,反映一種現象或是事實而已。陳謙認為自己寫最多的作品題材其實也是比較偏於現實取向,可是寫了很多現實取向的東西之後,自己往往越來越感到無能為力,但還是只能把它用文字反映出來。

  像鏡子一樣,期許自己的眼睛就是一個黑眼睛,並反映於創作。

  陳謙曾在作品中說道:「詩不能拯救世界,但是世界可以被詩拯救」,之所以有此語,他認為,作品的寫作其實還是很無力的,因為作家只能表現或者表達一件事情,然後呈現自己的觀點。但是作家不是政治家,或者是說沒有足夠的力量可以真的去改造眼前所看到的這個事實,所以基本上最後作家還是站在表現或是表達的立場上來做出呈現,透過發現這一個事件而把它變成一個文學作品。

  寫成作品並發表之後,「如果有一個人比你更有力量,萬一他們看你的作品之後受到影響,他們有辦法去做到你想做的這件事情,那就是一個萬幸了。」不論在哪個時代,每一個人的腳色不太一樣,也有他各自獨立的性格,很多人的個性裡面其實有屬於革命家的血液或是志向,例如魏揚,楊翠的兒子,有革命家衝撞的性情。所以無論在哪個時代,每個人都有專屬於自己適合去做的事情,並按照每一個人各自獨立而不同的個性去完成。

  就像如果對於不公不義之事有立即實踐公理的一個信心,那就應該去當警察,路見不平即刻就拔刀相助。而做為一個文學家,大概就只專注於表現而已,因為作家最重要的角色不是那種實踐者,而是反映人。

 

「詩」:精簡的媒介表現與意象的呈現

  詩是甚麼?

  陳謙認為,詩是泛指一切文學的活動,或是一切文學的核心。

  那為何會想要選擇以「詩」的形式作為文學創作的途徑?

  「因為詩最精簡。」陳謙說,這與他在社會上忙於工作的情境有關。在工作忙碌之餘,如果還要去經營小說,時間上來說會比較困難;如果是經營散文,感覺寫起來又不痛不癢,除了一些擋不掉的邀稿必須要做處理以外。故以時間上來說,「詩」的寫作是比較可以掌握的。

  儘管是詩,喜歡說故事的陳謙仍不免會在詩中放進他個人最擅長的敘事,所以有研究者指出他的詩作裡面存在著很濃厚的敘事詩味道,而這也是他一個相當重要的核心創作概念。

  陳謙認為,「詩」泛指一切文學藝術,但其實所有的文學藝術或者是詩,也不用太拘泥於表現形式,只是文學作家用這些文學形式來經營表現的藝術。如果今天同一件事情、同一幅美景,攝影師用照片將之表現出來,其感人、震懾的力量也不見得會輸給詩。

  無論何種文學形式,最主要的還是自己心中想要表達的東西。

  但對於陳謙而言,許多人還是會將他定義為「詩人」,其實他是在當兵時寫了最多的作品,而在當兵的第二年獲得吳濁流文學獎,此後便被如此定義了。然而,他也嘗試過許許多多的文類,不僅在台視電視公司寫過類戲劇[3]的劇本,也會獲邀稿寫作一些歌詞或是藝術歌曲,但這些都無法掩蓋他詩人的頭銜。

  無論何種文學文類,最主要的是要在生活裡面尋找創作素材。

  以生活作為藍本,作為創作的來源,不必去費心尋找究竟要創作甚麼,有的時候題材和靈感就會自己為你而來。在現今的生活中搜尋素材相當容易,社會上每天發生這麼多光怪陸離的事件,題材隨處可得,只是你自己想寫不想寫而已。雖然是間接經驗,但經由你自己的詮釋和文筆,仍舊可以處理。

  至於甚麼是「好詩」,陳謙認為要透過「意象」的選擇來判斷。

  「詩」基本上就是一種意象的表現、表達,但現在很多人將詩寫成像歌詞,詩跟歌詞的形式非常類似,所以很多人會以為詩是歌詞、歌詞是詩,其實其間還是有所差異的。

  詩跟歌詞最大的不同,在於抽象與具體。歌詞是由抽象組成,是比較概念化、聽覺化的呈現,一種聽覺的形成;但詩是具體的,基本上仰賴視覺,一種歷歷在目的概念,比較表象化。意象本來就是詩的核心,詩失去了意象就會流於抽象化、歌詞化。此為這兩種文類的分野。

  故,「詩」的本質,就是一種意象的呈現。

 

詩人v.s.詩性

  那麼,在「詩」之中,要如何將自己內心最幽微的情緒給表達出來?需要如何轉化,或者經歷何種過程?

  陳謙認為,其實詩就是個人的一種情懷,甚麼樣的人真的會寫出甚麼樣的詩,這跟作者的個性有相當大的關連性,很多時候作者只是將自己很真誠地表達出來而已。例如溫柔的人,他的詩表達出來就是比較溫柔;剛烈的人,他的作品表達出來就是比較剛烈。例如六零年代的詩人田運良[4]的作品,就是給人一種剛硬的風格;又如早期已經過世的林燿德[5],他的作品就是在語言上面充滿了奇趣。可見作品風格的確是跟個人的個性有相當大的關係。而陳謙自己的作品某種程度也是跟他的個性產生結合,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子,至於你的作品寫出來是怎麼樣,大概也跟你的興趣、個性有關,因為只有這種作品才能跟你相處在一起,你們才能好好地相互妥協,「作品是種妥協的過程,是一種與自我對話,唯有你同意,你的作品它才會存在;如果你不同意你的作品,則你的作品是不會存在。」

  作品初步完成之後,其實作者還是會對它進行不斷地修正、修改。

  因為作品就是自我的一種反射,就像一種鏡像原理,所以修改到最終還是會向作者的個性靠攏,因為不合乎個性的作品自己也不會喜歡,如果連自己都不喜歡的作品,別人又怎麼會喜歡呢?所以其實每個作家都在表達自己內心中專屬於自己個性與隱密的情緒。有些人說:先把人做好、先端正自己的品行,然後再把詩寫好,雖然這有些許教化的意味在,但其實說的就是甚麼樣的人會寫出甚麼樣的詩,詩作是自己人格的一種映現,作家只是從作品中表達出自己的那個真心、真實的自己。

 

對年輕學生的期許:培養創意軟實力

  前面提到,陳謙除了想要撰寫有關自身成長背景的小說之外,還忙著寫教科書。

  對於這一代年輕人的特色,陳謙認為吸收資訊還有處理資訊的速度都比以前的世代要快上許多,但危險處也正在此,所以如何妥善運用、整理規劃龐大而分歧的資訊,是現今年輕人相當重要的課題。否則,再多再好的資源與條件,最終都只是淪於浪費。

  身為一個從業界中打滾數年後才進入學院教書的教師,看到現今大學生畢業之後的出路很慘,於是想要藉由教科書來增進現今學生的就業技能,讓他們畢業找工作的時候,手裡不只要有一把刷子,還要有很多把。

  如今陳謙在北教大開設「故事行銷」的課程,就是希望學生們可以嘗試寫作廣告企劃,撰寫故事腳本,甚至最後再拍攝為影片。將故事行銷的主力,放在廣告實驗上頭。

  運作的方式,最基本的可能是從平面開始,寫一則報導,針對一個事件或是一個人物來進行行銷;之後陳謙希望學生們可以加以活用,進階寫成拍攝廣告時的實驗性劇本。這是一個練習廣告企畫的基礎,藉由此類寫作,來找點子、找創意,這是台灣年輕人的優勢,更是台灣的軟實力。

  此外,陳謙的另一個目標則是希望能夠藉由教科書,讓學生不僅接觸到出版與編輯的領域,也能培養他們相關的專長與技能。

  以深入淺出的寫作方式,把自己的經驗帶入與大家共享,讓無論是何種科系的學生藉由課程訓練之後,畢業就業時至少具有這方面的基本知識,或是習得幾項相關專長。

  做了二十幾年出版業的陳謙,對於這部分仍是無法忘情,雖然出版在現今的產業來說已經算是一個「冷媒體」,但多年的累積讓它仍有自身的力量存在,而出版社的使命便是希望能夠將善的知識力量繼續持續下去。因為我們需要將知識用一種方式保留下來,儘管它是冷知識,雖說不一定時時都用得上,但仍希望這些資料及知識就是被存留的,所以陳謙對出版業仍舊充滿期盼與熱情。陳謙在大學裏頭也努力經營規劃出版社的成立,曾經在中原大學籌備出版社,但因為與校長的理念不同,最後中止;去年八月則順利幫海洋大學成立他們學校自己的出版社。但在北教大,也是因為與上層的意見不同,無法如願。他一直想要在自己的工作之餘,為這個社會做一些事情,現在最企盼的就是大學出版社的成立這件事。

  因為有出版社,學校就有出版的經驗,也就可以為學生、教職員銜接一些校外的必要的資源,而不是將學校自身擁有的學術資源交由校外的出版社去承攬、去瓜分。但出版業在大學校園裏頭仍有諸多受限,譬如大學法中有採購金的額度限制,這是必須克服的一大難題,雖然如此,陳謙老師仍希望出版社能夠在各大學中建立起來,遍地開花。

  因為出版就像是一種對世界的宣告完成,把自己的東西向世界宣揚。

  那麼從事出版,需要具備甚麼樣的特質呢?

  陳謙認為,從事出版業,除了要有熱情,還要具備異於常人的堅持,若是自己要從事出版的話,就需要有現實上的本錢;若是幫別人做出版的話,就要跟老闆產生共識,其中需要注意的眉眉角角是很多的。因為有時候就作家自身來說,自己可以成就的事情畢竟還只是寫作而已,自己一個人寫作,這沒有問題,可是只要牽涉到出版或是任何其他項目,如編劇,跟別人合作就會有一些困擾孳生。

  因此他覺得,基本上創作還是屬於最自由的狀態,但某種程度上,還是希望能夠讓作品的力量更加地擴張,藉由出版社會是一個很好的途徑。

  除了從事出版以外,因他有一些朋友認為出版的力量已經式微了,所以他也想當導演,拍電影,透過不同的管道,將作品以不同的形式產出。這個過程,也是一種出版與傳播。

  身為作家,其實仍希望寫作作品的影響力有最好的呈顯效果,所以有時候除了靜態的寫作之外,也會尋求一些資源,像有些人就會去當導演,或者把作品譜成曲來唱,以不同的媒材來表達他們想要說的事,都有各自的表現方式。

  文學寫作就是這樣,最後仍是希望有人看、有人了解,並將作者所要訴說的信念,發揚光大。

 

創作:盡其在我

  對於第一次想要創作的人,陳謙會給予甚麼樣的建議呢?

  他認為,想要創作,無外乎四個字:「盡其在我」,不要去在乎別人如何如何,盡其在我地去表達出自我想要呈現的表述就好了。簡而言之,就是要「忠於自己」,明白自己想要表達自己甚麼樣的感受就可以了,這是最重要的事情。

  現今國內的文學教育之所以處理得不好,是因為我們常常接收的是「命題作文」,這不是好的文學教育的方式。基本上最好是自己要有自發性,知道自己想要做甚麼樣的藝術表現,然後去選擇文學媒介、或是媒體,或是繪畫、攝影,甚至是作煎餅、蛋糕設計,都是很好的素材表現。

  因為每個人的特質不同,想做甚麼就自己去做、去完成、去想像,自己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至於形式上要如何去掌握、作品中的核心價值是甚麼?這些都是要自己親自進一步再去作釐清的。因為文學的最終表現是主題、內容或是帶給人的感動,而不是形式,形式是其次的。打個比方來說,形式就像是容器,用一個馬克杯或是玻璃杯來裝液體,最主要的部分是裡頭的液體,而不是杯子的樣貌或材質。當然,容器的材質和樣貌也是會對裡頭所裝載的東西有相輔相成的加分效果,或是適當的承受方式,例如我們也不會想用臉盆裝咖啡吧。所以,在創作上只要把握住這個原則,其實就可以了。

 

 

 


陳謙作品(節錄)一覽:

 

 

 

 

 

 

 

 

 

 

 

 

 

 

 

 

 

 

 

 

 



[1] 陳謙:〈慢活平鎮款款行〉,《文化桃園》季刊第九期,2017夏季號,頁80-84,電子書:http://ebook.tycg.gov.tw/gogofinderReader/index.php?bid=179。瀏覽日期:2018615日。

[2] 陳謙:「黑眼睛」,(「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顧城),網址:http://mypaper.pchome.com.tw/0121,瀏覽日期:2018615日。

[3] 類戲劇定義:可參考維基百科,網址: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A1%9E%E6%88%B2%E5%8A%87,檢索日期:2018410日。

[4] 田運良,1964年生,筆名為辜人幾。陸軍軍官學校機械系畢業。「四度空間」、「地平線」詩社同仁,創辦「風雲際會」詩畫頁並兼任總編輯。曾任職「聯合文學」月刊編輯,現為印刻文學生活誌總經理。

  田運良於民國七十四年初接觸現代詩,創造屬於自己的新形式,置一切現代都市素材於筆端,其詩型態峻奇、冷靜、纏綿、繁複,從通俗的實用性和功利性出發,又返回來與大自然和廣大人心相通。曾獲得陸軍文藝金獅獎詩類獎項、〈喧囂,之前之後〉獲得85年度府城文學獎佳作、〈生活記事錄〉85年度國軍文藝金像獎銀像獎,並獲頒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

  著有詩集《個人城市》、《單人都市》、《密獵者人語》、《與情書》、《愛情經過》等書。

  參考網頁:詩路管理員,「〔詩路〕典藏詩人 1960- 」,http://faculty.ndhu.edu.tw/~e-poem/poemroad/tian-yunliang,刊登日期:2005/12/07,檢索日期:2018/04/10

[5] *林燿德本名林耀德

*1962年生於台北市城中區,原籍福建廈門,先祖僑居於緬甸仰光市

*祖父林振成為福建人,曾任台灣省政府暨行政院顧問

*父親林瑞翰為台大歷史系教授

*林燿德畢業於國立台灣師範大學附屬高級中學、輔仁大學法律系財經法學組

*1977年開始文學創作;作品最初發表於《三三集刊》(1978)等媒體

*著有詩、散文、長短篇小說等各類創作三十餘種、編著選集《台灣新世代詩人大系》等四十

餘種;各項作品曾獲國家文藝獎、梁實秋文學獎首獎、時報文學獎首獎等三十餘項。

*著有詩集《銀碗盛雪》、《都市終端機》、《都市之甕》、《妳不瞭解我的哀愁是怎樣一回事》、

1990》,小說集《惡地形》、《大日如來》、《1947.高砂百合》,評論集《1949 以後》、《不

安海域》、《羅門論》、《重組的星空》,散文集《一座城市的身世》,編選《新世代小說大系》、

《尚書詩典》等多部

*曾獲時報文學獎新詩推薦獎、時報科幻小說獎、創世紀詩獎、金鼎獎、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

獎等多項。

*1995 5 月與陳璐茜女士結縭

*1996 1 8 日逝世

參考資料網頁:http://www2.thu.edu.tw/~trc/1-epts/1-class/1.2.3.2.pdf,檢索日期:2018/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