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台灣經濟起飛過程
剛好,我父就是那其中的一員,他趕上臺灣最美好的經濟起飛年代,至今擁有很自豪的奮鬥歷程。1970年代,他是蠢蠢的大學畢業生,家裡小弟去世未久,榮總的醫藥費40萬新臺幣正待償還,所以大學時期他想登山,沒有錢,想交女朋友,沒有錢,想玩,沒有錢;18歲起,每週4個家教,每學期拼死想拿獎學金,無奈腦袋笨也不可能補習,想讀碩士班是神話,不過在他59歲時,清華大學的EMBA讓他圓了夢,那件灰土土的科管碩士袍,甚至比不上黃楷倫的金銀披風,他拿回家,跟他爸媽和老婆照相,論文則是家裡三代人一人賞1-3本,爽了有2年,才找到別的樂子。
16歲時,我和姊妹去新竹的空軍醫院看他,我們已經3天沒看他回家過,朦朧中一知半解地知道:爸爸右眼沿著腦內部,斜長著三分之二快成圓圈的什麼菌,醫生說只要長滿一圈,好像就沒救了,起因是工作太拼,身體免疫系統哪裡出問題了,其實到現在我也不清楚---這就是家屬,只要沒死沒傷,知識面也就懶得追根究底了;後來輾轉拜託了好多人,拿到幾管很貴的特效藥施打,就好了。印象中,他也沒休息幾天,又跑去上班了。1990年代的電子業,早上6:30從新竹市區出發到竹北上班,晚上7:30左右可以歡樂地跳到爸爸車上,歡迎他回家,然後跟他一起幫車子穿衣服。
我家的第一輛車子又小又擠,第一次進家門時,全家共擠了4大4小,一路歡呼開上清大梅谷。因為窮過很久,所以我父很喜歡「撈本」,自第2輛車子開始,都是公司幫忙租的,跟黃柏燁一樣;不過,從那時開始,每天看見爸爸回家吃剩菜,變成不是例行公事,因為他開始免費世界旅行,到處受訓和出差、建廠,最高記錄,一年出國30多趟,問他順便去觀光了哪裡?答案都很枯燥,因為他只記得跟洋人、老闆、上司、對手談了什麼訂單,開過什麼會議,辦公室和機場長什麼樣,至於附近的景點,沒看過;附近的有名餐廳,沒吃過,飛機餐倒是如數家珍,還覺得好吃(噁~只因為很餓)。
突然有一年,他聽說溫世仁猝死,50幾年的後半,很多時間都是在吃飛機餐和小餅乾,飛行途中還持續看電腦、改各種單子,死後財產誠實申報,連同後來老婆繼承的份,夫妻倆繳了超過大半一生所得給國庫。這時,他開始思考錢的意義、出差的意義、家人的意義,但仍花了10年才稍微想通,只因年輕時太窮,窮得太怕了。下面是他當時講給我聽的寓言:
有一位印度人坐在恆河邊看日出日落,悠悠閒閒;另一位歐美人也坐在恆河邊曬日出日落,悠悠閒閒。有差別嗎?
「有!那個歐美人平常超級忙,賺了錢,可以出去度假,生病時也不怕沒錢醫,可以用最好的藥、請最好的醫生、住最好的醫院。」那印度人有信仰,臨病時也不會怕啊!我此生至今,反抗最烈的,是我父,他的某種信念,是某一代大多臺灣民眾的信念吧?不過這代的不多想和死拼,創造了所謂的四小龍之首,這部分我沒有仔細鑽研過,但從歷來國內外資訊見聞判斷,應該不假。後來,他的爸媽歷次生病時,的確都能住最好的醫院、用最好的藥、拜託那科最好的醫生,他小弟的遺憾,不曾再發生,我個人也感覺不安的是:我家老老人曾用掉了好多的醫療資源---為了活更久更久給子孫看?儘管平常蓄意反抗古老思想和部分威權管教,我私心其實也如此盼望。
現在,臺灣是逼近已開發社會,產業卻不再像當年那樣創意而狂飆,民眾也不一定願意像當年的那代無腦死拼。產業要提升「品質」,確實比單純製造業難很多,知識經濟壓迫新一代,也更深於創造奇蹟的一代,但他們如果當年能從戰後破敗,家家都光腳上學拼起來,中間歷經的挫折,恐怕也不下於新生代,而且當年只能問自己,因為爸媽都沒辦法讀什麼書。
我很幸運,參觀過科學園區和江南由臺灣人所建的幾處廠房,大年初一當跟班,去檢察生產線,是好些年的記憶,也留下對第一線工作人員很深的佩服。如果還有沈穩,應該存在於他們;如果會有後繼,應該存在於我們;如果會有像乾隆們揮霍雍正的庫存,那戳破在全民。我還在思考,不敢下定論,因為我付出的血汗還不夠我判斷,而我父的血管幾經爆裂,他卻大半生一句話都沒說過,只會工作,很無聊的一個人,我成長的記憶裡,很少有他。
阿滷、阿發、紅毛、義翔...很多我的學長們,也都是沒哼過的人,其實,我心裡一直想學而尚未學成的,也許是他們的綜合影像。
「父後七日」中的林家大哥,讓人想起多年前飄配的丁大餅,那款高背的檔車,在光復校門口把我的腳踝打出血來。整片確抓住了新舊文化間的抉擇和離捨,那種衝擊,是一種離鄉了就沒的回頭的憂鬱,政治和道德等等,都還是其次.....話說我離鄉已經很久了,不知道該不該回去;這種時代的問題,該怎麼叫一群大學生和研究生回答?
一如我的「爺後七日」,生前他吵著要全家搬回去他家鄉,但是他的血管和肺纖維告訴他那是困難的夢,也沒有人想去;然後,在第七日,有人夢見他穿西裝,手揚機票,他回去了,該在現代的,則還留在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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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經費,要多一點給學生社團和學生工讀金。茶敘和晚宴都可以減半,有一桌5000元漂亮又好吃的10盤菜,就不要增到7000元一桌的婚宴等級。115元*10小時、兩個80元便當,卻可以包一個學生的一整個白天,還可以讓他自嗨好幾天(只要達到按時出現、認真顧攤、收發便當、清潔回收,已經當得「好工讀生」一詞)。
讓博士生兼課,接受他的學生的評鑑,承受備課和經營課堂氣氛、出作業、改作業、評分的壓力;讓碩士生、博士生擔任助教,分18週的其中10小時給他教課、讓他帶同學討論,用勞力和腦力賺取學費,從做中學,從學中增益自己的論文,不哼不哈不怪罪,快快畢業,口試時讓委員服氣、自己有力。
讓大學生當時薪小老師,給他建立自信和得意度,拿錢也秀出血汗讀書的成果,提早心智成熟、獲得成就感,不再以為自己是未成年人,不再哭哭和唉唉。這個世界不可能每位學生都要培養成領導人,能每位都是負責任的人,已經要拜佛感謝了。都瞧不起小事,都要做大事,那就沒有人要做基本的事了。
從前在南時,曾聽過紅燈右轉、騎機車不戴安全帽,卻拿出學生證秀校名的事,罰款項目雖會獲得減半,但這種以學校為榮的方式,並不正當。師生為學校創造知名度,而不是相繼運用校名及光環,光環經不起用,用太多只會鏽掉,讓曾經引以為傲的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