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

──Lee Wang紀錄片《他人的戰爭》（Someone Else’s War）觀後感

當鏡頭慢慢拉遠，就可以帶到

童年水聲潺湲的森林，那條幽微的

小徑，雨季過後

卻無從分辨：天色是沉默

或者泥濘，敵我相似的鞋印，是寓言

還是夢境，鮮紅、墨綠、暗黃

以及紫黑的是血漬抑或糖果薄衣

把耳機摘下來才發現

這是一場不存在於線上的生存

遊戲。像一次又一次無聲的實習（關於

死亡？）他們是不是奉了未知名的神（在地獄？

或是起源於哪裡的宗教？）

的神祕旨意，悄悄的來到這裡

當掮客熟練的用iphone下標

傷亡與殺伐都越來越inter

national，越來越不清楚這到底是誰的戰爭

印刷體的英文契約都簽滿了稚嫩的誓詞

當天空越來越灰濁，隱隱縹緲著故鄉

淡去的野苺香味，那些沉或升的

星月，殘呼或羸息的沼澤，失去名與姓

破損的國籍與頭皮通通混黏在一起……

在如此陌生的戰地，在他人的

兵燹，他人的丘陵他人的河階與輪迴

他們同樣在戰場，分飾

同樣的劇情，他們被喚作unseen army（註1）

不負責作戰，卻從事著生動的卑微

與死亡。用手工縫補對這個世界的狐疑與悲憫

在夢裡回憶具體或抽象的日常

他們為同樣在戰場的士兵煮飯

洗衣，理髮，甚至算命……

他們寄居伊拉克窄而燠熱的貨櫃，在荒蕪

傾圮的郊區吃剩飯，偶爾有湯                          

終日裸裎無聲的苔垢，虛幻的肉身

他們來自尼泊爾斯里蘭卡印度孟加拉……

家鄉有如畫如詩的山巒與河川，小時候

也喜歡賴在被窩，聽彩色的床邊故事

他們在越來越像是自己的戰地

同樣讓死神點校；他們在國防部的電腦

檔案裡被喚作TCNs（註2），他們繼續清理

不斷延長的壕溝與士兵的尿屎

他們是迷離而渺小的許多許多許多許多許多

許多小寫的s，他們是眾生

是第三世界螻蟻般擁蔽的微塵

當他們悄悄來到這裡，反覆勞動

與惶惑，無人知曉他們內心反戰與否

這裡的日夜越來越模糊，這一場又一場他人的

戰爭，到處充斥著他人的矛

與盾，他人的引信

他人的摩斯密碼他人的

口音，他人的字幕與旁白……

註1：unseen army譯為不被看見的軍隊，或隱形的軍隊。

註2：TCNs即Third Country Nationals，意指來自於第三世界的人。

──2016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新詩組得獎作品

──《乾坤》詩刊86期(2018夏季號)，頁3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