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與一壁虎隔電腦桌偶然對望

（此刻，應當如何確定

是唯一的時間）彷彿看見

陌生的自己，像牧歌莊嚴

才知道心中的深谷原來刻鑿了

遙遠不可觸及的記憶；此刻

雙眼應當如何輕閉，依隨靉靆的往事

存疑現下，生活日常

彷彿看見陌生的自己

陌生的庭階，陌生的大雨

不斷洗盪前塵，只為了

讓世界更加清晰

我看見陌生的自己仍繼續

在夢裡，漂浮，夜燈溫柔的

光暈，像是輕輕塗抹

一隻壁虎的憂怖（注一）與迷惘

其聲也微：當我獨自穿越

森林華麗詭譎，月光殘影

窸窣纏綿，步伐如何踏查

周圍一切行徑（周圍一切行進

神秘且安靜）

猶如無聲的灰燼……

猶如此刻，不需說明

猶如靜止的葉脈，曾經飛颺

迭宕，壯遊，離散

也曾經焦灼企盼，只為了

照見寂寥的心

他繼續言說（其聲

也微）不具文法

沒有形容；彷彿看見陌生的自己

陌生的黃昏陌生的黎明

看見自己，此生寄情

短暫的山風即時的海雨

如何生發小小的房間

電玩遊戲小小的角落

他繼續補充

猶未完成的種種陰晴

「當我獨自領受……」

口吻澄清，身軀透明

涉事以蒹葭，甚至倒影

其聲也微，我遂聽聞：

如妙高山不動身心，無上正等菩提

是壁？是虎？或雲？

其聲猶微，我續聽聞：

降大慈悲，為光明念為善知識

為樂法信喜……

其聲漸微，窗牖也向星光偏旁

彷若此生寂寂，未有反映

彷若堅裝甲冑，生死出離

（線上炙烈的戰事仍繼續）

彷若逾越了塵囂，晦澀的雲霓

彷彿看見陌生的自己

一場困頓的相遇，其形霏霏

其狀漫渙，使我幾乎忘卻

身處夢境還是筆電？唯見斑駁的

鍵盤與之毗連，彷彿

有古調，忡忡彈奏我心

其聲希微，如楊柳依依

看盡無數今日，風霜雨雪

彷彿意與象，互為浸染

皴裂，潑墨而成靜謐的山水

彷彿看見陌生的自己

在瀲灩波濤，鼻息觀想之處

（他的面容，有悲憫的抬紋）

彷彿明白了

生命如何取暖，依偎，安慰

以及道別。（無需斷尾

他應當知道，我不是敵人）他知道

有時候心緒必須整理，狂草的筆記

他知道這個世界，依舊

多煩憂畏懼（注二），多傷情恨悔

（他應當知道這個世界

懵懂迷惑

如八萬四千蟲）（注三）

他是否與我一樣，呼吸

自由的空氣，也彷彿看見陌生的

自己，獨自蒼茫

嶙峋了生活的邊境

那一瞬間（他所處的時空

是否與我相同）

月色明淨，鋁製的窗櫺

勻勻對應17吋螢幕

以及過去未來，現下，線上

彷彿看見陌生的自己

因愛涉世，行旅中途

無量心生慶幸歡悅

其聲也微，其音清麗

不放棄僅存的語言

（偏著頭，這個動作似有示意

亦有提醒）

像說心頭點滴，昔我

往矣……風景盡是深情的

記憶，彷彿看見

包括傾聽，陌生的自己

注一：《佛說妙色王因緣經》，中國唐朝釋義淨（635－713）譯本，原典：「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注二：《佛說鹿母經》，中國西晉三藏法師竺法護（月氏國）譯本，原典：「生世

多畏懼，命如露著草。」

注三：佛家偈語：「佛觀一缽水，八萬四千蟲，若不持此咒，如食眾生肉。」